次日一早,晨光初霽,冬狩宿營內便傳來隆隆鼓聲,各軍挑選出的五千名冬狩士兵開始準備了。

澠池縣以鹿多聞名,這裏生活著數十萬隻肥鹿,既有崤山鹿鳴這樣的美景,也有京城內崤山鹿肉這樣的佳肴。

正因為鹿多,這裏也生活著為數眾多的虎、豹、狼、豺等食肉猛獸。

各軍將軍們早就商定下了比賽規矩,一虎抵三豹,一豹抵四狼,一狼抵十鹿,至於各種鳥雀,隻算羽毛豔麗的山雉、錦雞,其餘皆不作數。

武則天的金頂寢帳內,韋團兒正細心地給武則天梳頭,同時笑吟吟道:“莫非聖上也要披掛出獵,打一頭虎回來?”

武則天初試野趣,心情極好,她笑道:“朕年輕時倒射過幾隻鳥雀,現在哪裏還有那種體力,不過看到豐盛的獵物,朕還是會很高興。”

她媚眼一瞥旁邊站著的薛懷義,又笑道:“不過薛大將軍今天可要試試弓馬,給朕獵一頭虎豹回來,不許讓朕失望。”

薛懷義隻是賣藥出身,連步射都不會,哪裏還談得上騎射,莫說虎豹,用彈弓打一隻麻雀他都辦不到,不過射一頭死虎他倒可以做到,下麵人自會奉承他。

他剛要答應,韋團兒卻給他使了個眼色,無意地摸了摸頭,薛懷義頓時恍然,摸著自己得光頭笑道:“陛下若喜歡,微臣射十隻虎都沒問題,隻是和尚射虎,聽起來好像有點怪異。”

武則天哈哈大笑,“是朕疏忽了,你是得道高僧嘛!怎能讓你親射虎,還是讓朕的子孫們辛苦一下,寬慰朕的爭功之心。”

她隨即對上官婉兒道:“去傳朕口諭,皇族宗室,外戚諸王,每人皆須射鹿兩隻,若不足,今晚罰酒十碗。”

“婉兒遵旨!”

見上官婉兒離去了,韋團兒又迅速給薛懷義使個眼色,薛懷義會意,上前躬身笑道:“微臣雖然不能殺生,不過可以監獵,微臣願出巡監督,不許皇族外戚行獵作弊。”

武則天欣然點頭,“還是卿所慮周全,朕就封你為冬狩監,監督眾人行獵,去吧!”

薛懷義不過是找個借口暫時離開,他建議這次冬狩另有目的,哪有心思去監督眾人打獵,他出了大帳,立刻帶領數十名武僧騎馬向東北方向奔去。

曠野裏人喊馬嘶,一隻隻蒼鷹在頭頂盤旋,數千士兵和數百名王公大臣早已躍躍欲試。

千牛衛出動了兩千士兵,除了要保護出獵的親王和高官外,還有五百餘人是自己獵隊,五百人分為二十五隊,二十人為一隊,由一名直長統帥。

李臻雖不是直長,但武攸緒也讓他率領一隊,他是第十七隊,手下有二十名士卒,李林甫和杜進也在他手下。

“大家列好隊,跟緊我,不要走散了!”

周圍十分吵嚷,人馬混雜,李臻對二十名手下高聲大喊,若不跟緊,隊伍出發時萬馬奔騰,很容易被衝散。

這還是他第一次統帥手下,心中未免有點緊張,不過他考慮得很周全,給每個手下士兵發了一根鵝毛,插在頭盔之上,在隊伍中格外顯眼,這樣就不容易被衝散。

就在這時,出獵的號角聲驟然響起,‘嗚——’千號齊鳴,在原野上回蕩,無數支行獵隊伍一起衝了出去,李臻的馬速雖快,但他要等待二十名手下,特地放慢了馬速。

一層薄薄白雪覆蓋的草地上萬馬齊奔,除了軍隊士兵,還有各個王府自己的侍衛,他們帶著獵鷹獵犬,準備得很充分。

行獵大軍剛開始很密集,隨著路程拉長,隊伍之間也漸漸散開了。

李臻率領二十名手下沿著一條小溪疾奔,他在敦煌射過鹿,知道沿著溪水必能找到鹿群。

“老李,前麵溪水有分岔,我們走哪一邊?”

隨著李臻被武攸緒器重,命他統帥一隊,李林甫對他的稱呼也有了變化,從直呼其名變成了稱呼他老李。

李臻催馬上前細看,一條向東北流去,另一條則流向西北,他沉吟一下對眾人道:“向西北是崤水,這條小溪必然注入大河,而東北方向則是大隊人馬途徑,我想鹿群都會被驚入森林,不如向正北方向走。”

他是首領,眾人自然聽他的意見,李臻一縱馬,離開了溪流,率領手下向正北方向的森林內奔去。

奔出不到一裏,迎麵見大群鹿狂奔而至,足有數百頭之多,見前麵有人,鹿群又調頭向西奔逃,李臻和手下大喜,紛紛張弓引箭,鹿群一片哀鳴,瞬間被射倒了十幾頭,僅李臻一人便射倒四頭。

手下們還想追趕鹿群,李臻一擺手止住了眾人,“噤聲,你們聽!”

眾人紛紛勒住戰馬,豎耳細聽,隱隱聽見幾聲虎嘯,眾人頓時大驚失色,最後一聲虎嘯分明就在他們附近。

“速退!”

李臻大喊一聲,他喊聲剛落,隻見一頭吊睛白額斑斕虎從一人高的灌木叢後一躍而出,他正好麵對李林甫,李林甫**戰馬嚇得一聲嘶叫,前蹄高高躍起,將李林甫掀翻在地。

眾人的戰馬都嚇得調頭奔逃,幾匹戰馬甚至癱軟在地上,李臻的**寶馬雖然與眾不同,但也嚇得噠噠後退十幾步,而就在這時,李臻拉弓如滿月,一箭射向虎頭,這一箭快如閃電,力量強勁,從猛虎左眼射入,一支箭插入大半,隻剩箭尾在外。

猛虎痛得嘶聲大吼,虎嘯震林,李臻的戰馬也嚇得後腿不穩,半跪在地上,就在猛虎搖晃了兩下頭,準備奔逃的瞬間,李臻的第二支箭疾射而至。

‘噗!’一聲,羽箭射入了猛虎右眼,猛虎兩眼皆瞎,在空中失去平衡,一頭轟然撞在樹上,便趴在地上不動了。

這時,李臻才發現,猛虎的屁股上還插著一支箭,原來有人先射中了它。

他跳下戰馬,拔劍慢慢走到猛虎麵前,隻見眼中鮮血順著兩支箭汩汩流出,他蹬了猛虎一下,虎身巍然不動,這隻體型龐大的猛虎已經死去了。

“老李,它死了嗎?”後麵的李林甫爬起身,戰戰兢兢問道。

李臻點點頭,“它已經死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有人大喊,“在那裏!”

隻見二十幾人騎馬向這邊快速奔來,片刻便奔至他們眼前,為首是一個頭戴金冠的年輕人,身穿一件紫袍,腰束玉帶,身材顯得略胖,看起來倒是滿臉溫和。

他後麵還跟著一名少年,十二三歲左右,和年輕人打扮一樣,不過卻長得十分俊秀,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充滿了興奮和激動。

在後麵是他們的侍衛,眾人都手執弓箭,個個威風凜凜。

李林甫卻認識這兩人,他上前單膝跪下行禮,“在下李林甫,參見壽春郡王和臨淄郡王。”

李臻卻微微一怔,他聽說過,壽春郡王是李成器,臨淄郡王是李隆基,都是李旦之子,後麵的少年應該就是日後的唐明皇,不過他見識已多,對這種層出不窮的名人早有免疫力。

他立刻隱隱猜到,這隻猛虎屁股上的一箭,應該就是他們所射,他不露聲色地望著他們兄弟二人,看他們怎麽處置此事。

李成器向李林甫微微欠身回禮,便催馬來到這頭猛虎前,兄弟李隆基也跟在身後,盡管他們也知道猛虎已死,但這頭猛虎撲在地上的威嚴還是讓他們心生畏懼,不敢靠近。

李成器看見了猛虎雙眼的兩支箭,心中十分震驚,要知道猛虎極為靈活,能瞬間躲避危險,要射中它眼睛幾乎不可能辦到。

偏偏眼前這頭猛虎的兩隻眼睛都被射瞎,箭矢幾乎射入頭顱,這需要何等的速度和力量?

他又回頭打量李臻,隻見他身著千牛備身的軍服,身材高大,儀表堂堂,正目光淡然地望著自己。

雖然他們之間地位相差懸殊,但李臻這兩箭給李成器帶來了極大的震撼,他不敢擺架子,拱手笑道:“請問這位軍士貴姓?”

旁邊李林甫嚇了一跳,這兩位可都是郡王啊!李臻竟然挺立不拜,這……這未免太不符合禮儀了。

他正要提醒李臻,李臻卻微微躬身行禮道:“在下敦煌李臻,參見兩位郡王殿下!”

“你就是李臻!”

李成器大吃一驚,原來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李臻,李成器早就聽聞他的大名。

李成器的失態讓周圍所有人都感到驚訝,李林甫本想提醒李臻要知禮,他卻發現自己還是閉嘴比較好。

李臻也心中奇怪,這個李成器怎麽會知道自己?他忽然想起上官婉兒給自己說過,彌勒舍利是李旦所獻,而李成器正是李旦的嫡長子。

李臻立刻明白過來,王元寶一定就是受這個李成器之托,去高昌爭奪舍利,那麽李成器知道自己也不奇怪了。

後麵的李隆基卻一頭霧水,他上前小聲問道:“阿哥認識他嗎?”

李成器點點頭,“我知道他!”

他又對李臻笑道:“李老弟,我們應該打過交道了。”

李臻也淡淡笑道:“正是,不過那時我並不知道是殿下。”

“如果你知道是我,會怎麽樣?”李成器又追問道。

“應該沒有什麽變化,殿下應知道我當時身不由己。”

這時,李臻的手下也紛紛歸來,聽著兩人猜謎似的對話,眾人皆麵麵相覷,不明所以,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二人打過交道。

李成器看了眾人一眼,回頭對兄弟李隆基道:“我們走!”

李隆基有點不舍望著那隻猛虎,猛虎屁股上的一箭就是他射中,但他也明白,那遠遠不是致命傷,真正射死這隻猛虎之人,是這名侍衛李臻,他歎了口氣,轉身要跟兄長離去。

李臻卻笑道:“這隻猛虎不扛走嗎?”

李成器回過頭,看了看猛虎笑道:“我可沒有這種本事,扛回去隻會是欺君之罪,多謝你的美意。”

李臻卻搖了搖頭,“我並不是說這頭猛虎是你所獵,我是送給臨淄郡王,沒有人會說他。”

李隆基的心頓時熱了起來,滿懷期待地望著兄長,李成器沉吟一下,便笑道:“那就多謝了!”

他吩咐侍衛幾句,五六名侍衛上前扛起了猛虎,李成器向李臻一抱拳,轉身便快步離去。

直到他們走遠了,李臻才回頭對眾侍衛們笑道:“我們再繼續搜尋,相信一定會有更大的收獲。”

眾侍衛皆答應一聲,上前收拾先前射倒的肥鹿,李林甫走到李臻麵前,暗暗向他豎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