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記珠寶鋪的掌櫃姓方,是個十分狡黠的中年男人,或許是算計過多,他的頭頂大部份已禿謝,背後大家都叫他方禿子,這也是他為人太不厚道的一種體現。

不過他卻有一雙出了名的毒眼,任何首飾寶石到了他的手中,他便立刻知道價值多少錢,他可以賺多少錢,他能為東家掙錢,太平公主也格外器重他,給他每月五十貫的高薪。

此時,方掌櫃正小心地捏著一顆藍寶石,透著陽光仔細觀察,藍寶石的珍貴不僅在於大小,也在於純淨程度。

方掌櫃非常滿意,這顆藍寶石不僅大小如鴿卵,而且純淨得沒有一點瑕疵,這是一顆真正的寶石,至少價值兩千貫。

他眼珠一轉,眼角餘光落在旁邊賣寶石的婦人身上,這個村婦般的女人怎會有如此昂貴的寶石?

方掌櫃眼睛之毒,不僅是他能辨珠寶價值,同時也會看人,他懂得低買高賣,這樣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這個村婦看衣裝顯然是貧窮人家,連戴的首飾都是廉價的銀銅打製,這顆寶石最多給她三百貫錢,她就會高興得發瘋。

但方掌櫃卻不急,不慌不忙問道:“這是從粟特人手中買到的寶石吧?”

方掌櫃知道小史國那色波城的紅寶石最有名,堪稱紅寶石之鄉,不過成色都不太好,所以價格也最便宜,和這顆寶石一樣大的紅寶石最多兩百貫一顆。

方掌櫃首先要把紅寶石和藍寶石混淆,再給她看看店裏普通紅寶石的價格,也不過兩百貫出頭,然後自己給她三百貫,她就會向自己跪下磕頭了,這種套路他屢試不爽。

這個村婦正是狄燕裝扮,她當然不是來賣藍寶石,坐在這個禿子對麵,讓她覺得一陣陣難受,隻想馬上就離開。

“我不知道什麽粟米人、麥子人,這顆藍寶石其實是我從地裏挖出來的,還挖出一顆珠子,在晚上特別亮,都不用點燈。”

方掌櫃一怔,自己莫非聽錯了?不用點燈的珠子,那不就是夜明珠嗎?他按耐住心中的狂喜,不露聲色問道:“是什麽樣的珠子?”

村婦比劃道:“像顆很清亮的水珠,大約有雞卵大小。”

“是不是放在黑暗的地方會慢慢亮起來,然後越來越亮,閃耀著白光。”

村婦連連點頭,“就是這樣的,它值多少錢,可以賣一百貫嗎?”

方掌櫃差點一頭栽倒,價值一百貫的夜明珠,她以為是賣豬嗎?

他又細看了一下手中的寶石,沒錯,這是一顆極品藍寶石,絕不是這種婦人能擁有,方掌櫃已經八成相信了她的話,這村婦挖到寶了。

而且有人特地給自己打過招呼,如果夜明珠出現的話,一定要留意,他故作鎮靜道:“聽起來好像是顆不錯的珠子,珠子在哪裏?能給我看看嗎?”

“珠子在我大哥手上,要不我給你留給個客棧地址吧!”

狄燕一伸手,輕輕巧巧地把掌櫃手中的藍寶石拿了回來,她動作看起來一點不快,很隨意,但方掌櫃就是躲不過。

他還以為是自己疏忽,他眼睜睜地看著村婦把藍寶石放回包裏,有心搶回來,可又想到了她的夜明珠,他不由咽了口唾沫,“你們住在哪裏?”

狄燕遞給他一張紙條,“這是我們住的客棧,你想要那顆珠子,就去和我大哥麵談,這顆寶石我明天再賣給你。”

狄燕起身不慌不忙向大堂走去,方掌櫃捏著那張紙條,心中亂成一團,不知如何是好,呆了半天,他才對夥計道:“我有事出去一會兒!”

不多時,方掌櫃出了店門,上了一輛馬車,馬車向皇城駛去,他卻沒有注意到,一名騎馬人正遠遠跟隨著他的馬車。

……

入夜,距離南城門不遠處的樂和坊內,數十名黑衣人已悄悄包圍了一座客棧,這座客棧叫做‘順風客棧’,在它斜對麵,還有一座老房子客棧。

此時,就在老房子客棧三樓的一間屋子裏,李臻和狄燕正注視著黑衣人包圍了對麵的客棧。

“李大哥,你肯定這些人不是太平公主的人?”

李臻點點頭,“下午那個掌櫃去了宮城,找到一個叫王寧的羽林軍郎將,我打聽過了,那個王寧是韋團兒的心腹,這些黑衣人應該就是王寧的手下。”

“奇怪,他為什麽不去找魚品龍?”狄燕不解地問道。

李臻笑道:“你忘了嗎?魚品龍在長安中了一箭,現在應該在家裏養傷,韋團兒便改用這個王寧來找夜明珠,由此可見韋團兒已經知道夜明珠麵世了,她也正在積極尋找。”

狄燕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發現你總以為隻有自己聰明,別人都是笨蛋,總有一天,你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你是指我給上官婉兒做事嗎?”

“不光是這件事,你不該參與到他們之間的權鬥中去,上次你卷入武承嗣的案子可以說不是你的本意,但這次上官婉兒和韋團兒的鬥爭,你卻主動加入了,我都不知該怎麽說你,你以為她們之間是揪頭發、抓臉皮的女人打架嗎?”

李臻沉默了,其實這個問題他不止一次考慮過,他總給自己找理由,比如他已經上了上官婉兒的賊船,可真是這樣嗎?

他如果不肯加入,以高延福的權勢,完全可以保護住他,他當然也不是因為上官婉兒的一點小恩小惠而替她做事。

那是為了什麽呢?他想借這個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或許有一點這種想法,但不至於讓他拿生命去冒險。

盡管他自己不肯承認,但他心裏卻明白,是因為上官婉兒請求他幫忙,他對這個女人有一種特殊的好感,一份來自前世的記憶。

李臻沉默片刻道:“就這一次,結束了我就遠離朝廷。”

狄燕心中暗暗歎息,哪有這麽容易,她父親也總是說,遠離朝廷,終於可以解脫了,可他現在人雖在彭澤,心卻在洛陽啊!

這時,對麵客棧驟然傳來哭喊聲,黑衣人已經衝進了客棧,李臻的思緒也被拉回來,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這群黑衣人。

“李大哥,他們會不會再來搜查我們這邊?”狄燕有些緊張問道。

李臻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兄妹二人隻是臨時有事,提前離開了客棧,客棧掌櫃會告訴他們,不會懷疑我們這裏。”

狄燕小聲嘟囔一句,“誰跟你是兄妹!”

“出來了!”

李臻精神一振,他看見一名黑衣人首領正在質問客棧掌櫃什麽。

數十名黑衣人在客棧內隻呆了很短的時間,又匆匆退了出來,他顯然是擔心被巡夜的軍隊抓住,聚在一起商議片刻後,一群黑衣便迅速離開了客棧,向坊門方向奔去,漸漸消失在黑夜之中。

李臻等他們都走遠,這才對狄燕道:“我們也走吧!”

兩人也迅速離開了樂和坊,向西市方向奔去。

在西市附近,距離滿記珠寶鋪不遠的一條巷子裏,有一座占地約四畝的老宅,這座老宅空關了很多年,沒有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誰。

但今天晚上,這座空關的老宅卻有了動靜,在後宅一間空曠的房間內,幾名彪形大漢抱著手,冷冷地注視著被捆在椅子上的一名中年禿頭男子。

這名中年男子正是滿記珠寶鋪的方掌櫃,他正睡得香甜,幾名黑衣人卻潛入他屋中將他綁架,帶到這座距他家不遠的老宅內。

方掌櫃雙手被反綁,眼睛裏充滿了恐懼之色,比起他被帶去大理寺,現在的後果更讓他害怕,大理寺是官府,他們不敢得罪太平公主,但這些黑衣人卻是強盜,把他殺了,太平公主也不知道。

他已經問了幾次,這幾個彪形大漢除了賞他幾記耳光外,根本就不睬他,他們是什麽人,綁架自己為了什麽?難道是為了錢?

方掌櫃想到自己藏在地窖內的那些錢,他心中就更加害怕。

這時,李臻從外麵走了進來,這些彪形大漢都是謝影的人,謝影已經明確表態,隻要他需要,要人出人,要錢給錢,有這些人幫助,確實省去李臻很多麻煩。

他擺了擺手,幾名彪形大漢都退了下去,房間裏隻剩下李臻和方掌櫃兩人。

李臻走到他麵前,打量了他片刻,孫禮說此人嘴很硬,其實不然,此人隻是有太平公主撐腰,所以不懼官府。

在李臻看來,此人貪婪刻薄,骨子裏其實是一個極為怕死之人。

“我給你明說了吧!我把你找來,是想和你談一筆生意。”

“什麽……生意?”李臻語氣不算凶惡,使方掌櫃略略心安了一點。

李臻取出了翠羽簪,放在方掌櫃眼前,冷冷問道:“你應該認識它吧!”

方掌櫃渾身一激靈,急道:“我給你們說過了,我早忘了是什麽人?”

李臻搖了搖頭,“我不是大理寺之人,和大理寺沒有一點關係,我知道你有太平公主撐腰,所以不害怕大理寺,可如果我告訴太平公主,她有個吃裏扒外的執事,不光賺她的錢,還暗中為韋團兒做事,你說太平公主會獎勵你什麽?”

方掌櫃雙腿戰栗起來,心中想掉入深淵一樣,他了解太平公主的脾氣,若她知道自己暗中為韋團兒做事,她會剝了自己皮。

“我……我隻是給她鑒定珠寶,這沒有……什麽!”

“是嗎?”李臻冷笑一聲,“今天晚上樂和坊出了事,幾十個黑衣人包圍了一家客棧,我想你應該明白是怎麽回事吧!”

方掌櫃臉色大變,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下午那個村婦是個誘餌。

“你……究竟是什麽人?”

“你不要管我是什麽人,但我知道你的老底,你和韋團兒是同鄉,你一直替韋團兒做事,三年前你進入滿記珠寶鋪,在韋團兒的暗助下,你在太平公主麵前顯示出你高超的鑒定珠寶本事,被她提升為執事。

三年來,你利用滿記珠寶鋪的便利,為韋團兒撈了不少名貴珠寶,今天下午,你還準備把一顆藍寶石貪下,獻給韋團兒,你說,如果太平公主知道這些事,她會放過你嗎?”

方掌櫃麵如死灰,渾身發抖,他當然知道後果是什麽?

這時,李臻笑道:“如何?我們做一筆生意,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你繼續做你的大掌櫃,繼續享受每月豐厚的俸祿,隻要你告訴我一件事。”

李臻舉起翠羽簪,“這是誰賣給你的?”

“是……魚品龍!”方掌櫃終於艱難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魚品龍?’李臻很驚訝,居然是這個人幹的,難道他不知方掌櫃和韋團兒的關係,他偷拿韋團兒的簪子,不怕這個方掌櫃告發他嗎?

“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韋團兒?”李臻好奇地問道。

方掌櫃慢慢搖頭,“暫時……還沒有。”

“為什麽?”

李臻剛問出口,他念頭一轉,又笑眯眯道:“是不是魚品龍經常賣珠寶首飾給你?”

方掌櫃恐懼地望著李臻,他聽明白李臻的深意了,此人竟然看透了他最大的秘密。

李臻笑了起來,“我沒猜錯的話,你從魚品龍身上賺了不少錢吧!”

李臻明白了他什麽不告訴韋團兒,這個掌櫃黑透了心,他一定是低價收購魚品龍賣給他的珠寶首飾,然後高價賣給滿記珠寶鋪,同時賺韋團兒和太平公主的錢。

甚至他低價收購到名貴珠寶,然後高價賣給嗜珠寶為命的韋團兒,這幾年他不知賺了韋團兒多少錢?

李臻緩緩搖頭,“方掌櫃,你隻是一個小人物,居然敢坑太平公主和韋團兒的錢,你當真是活膩了,我知道你老家有父親、妻兒,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太平公主或者韋團兒,你和你家人的命還保得住嗎?”

方掌櫃‘撲通’跪倒在李臻麵前,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放過我吧!我……我願意把錢分給你一半。”

這個方掌櫃還有用,李臻便蹲在他麵前笑道:“我不要你的錢,也不會告發你,隻要你替我做一件小事。”

“什麽……事?”

“假如韋團兒問起你夜明珠的事,你就告訴她,你看見那顆夜明珠了,大小如鵝卵,非常滾圓,總之,不是雞卵大小,也不是水滴型,明白嗎?”

李臻必須要讓韋團兒知道,今天下午出現的夜明珠不是從地宮裏取出的那一顆,否則她會生出警惕之心,反而不會上當了。

方掌櫃點點頭,他並不知道這顆夜明珠背後蘊藏的激烈鬥爭,他覺得這件事不難,而且還可以免去他謊報軍情之罪。

李臻用刀割斷他手上的繩索,取出那顆藍寶石遞給他,“這顆藍寶石你交給韋團兒,你一定要她相信那個村婦帶著夜明珠。”

方掌櫃接過藍寶石,慢慢低下了頭,他落入了一個陷阱,卻無法爬出來,眼前這個年輕人握著他全家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