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姊認為這是好事,跟隨最受皇帝寵愛的武三思,要遠強過宮裏的大宦官,而且一個月還有百貫的優厚收入,這簡直就是天降洪福。

但李臻卻覺得很不妥,高延福看在自己的麵上才答應讓姊夫教高力士書法,這還不到一個月,姊夫又攀高枝了,這讓高延福心裏怎麽想?

李臻顧不得吃晚飯,立刻趕去了高延福府,這件事他必須要處理好。

高延福正好在府中,管家把他帶到書房前,躬身道:“老爺,李公子來了!”

“請他進來!”

李臻走進了書房,隻見高延福穿一件白色寬身禪衣,正坐在桌前看書,李臻連忙上前施禮,“晚輩參見府君!”

高延福指著旁邊的位子,笑眯眯道:“快坐下吧!”

李臻坐了下來,有侍女進來給他上了茶,高延福笑問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今天下午回來。”

高延福聽他剛回來就過來看望自己,他心中更是歡喜,又笑道:“去長安遇到什麽有趣之事,給我說一說?”

李臻心中一直猶豫,要不要把上官婉兒之事告訴高延福,按理,這種事情最好慎言。

但李臻心裏又很清楚,高延福遲早會知道,如果他是從別人口中得知,恐怕對自己就會有想法了。

沉吟一下,李臻便緩緩道:“晚輩進了太極宮紫雲閣的地宮。”

高延福似乎並不吃驚,隻是淡淡道:“那個地方很危險,稍不慎就會喪命,以後盡量不要冒這種險。”

高延福風輕雲淡的態度讓李臻愈發相信,高延福已經知道了一點內幕,恐怕上官婉兒想讓自己做什麽,高延福心中也很清楚。

李臻又道:“紫雲閣地宮確實冒了很大風險,我們從地宮內取出一支玉玲瓏,最後晚輩才知道,是上官舍人要這支玉玲瓏。”

“你見到她了?”

李臻點了點頭,“見到了,她想讓晚輩替她做一件事,但晚輩沒有答應。”

“為什麽不答應?”

高延福笑了起來,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你是想征求我的意見吧!”

“是!晚輩隻是普通庶民,她看中晚輩,恐怕是和府君有關,晚輩不敢擅自答應。”

“你也不簡單啊!可以說保住狄仁傑至少有一半是你的功勞,武承嗣倒台,你也有份,還居然從凶險萬分的紫雲閣地宮取出玉玲瓏,我想,她更多是看重你的能力。”

“但晚輩還是不敢輕易答應她。”

“這個……我不好給你什麽建議,有失有得,風險越大,收益越大,我隻能告訴你,這件事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麽影響,我是局外人,不過對大唐的權力格局將影響很大。”

李臻聽出高延福有點言不由衷,他咬一下嘴唇又低聲問道:“府君能告訴我,她想讓我做什麽嗎?”

高延福搖了搖頭,微微笑道:“這件事我真不能說,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對這件事的態度,我可以告訴你,我樂見其成。”

李臻默然無語,事實上,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上了上官婉兒的賊船,他知道以上官婉兒的權勢,自己逃不掉這件事,他隻是借口賭氣,來問一下高延福的意見。

這時,高延福又笑道:“你應該知道了曹文的事情吧!武三思親自上門來把他要走,用他為幕僚,說實話,連我都沒有這個麵子。

我可以預見,有了武三思這棵大樹,再加上曹文自身的才華,他從此將官運亨通,也由此可見,上官婉兒對你很看重。”

“府君的意思是說,讓我答應上官婉兒。”

高延福輕輕點頭,“我隻能告訴你,這個方向沒有錯。”

……

李臻告辭走了,高延福慢慢走到窗前,負手望著李臻遠去的背影,他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這個年輕人真的懂皇城內的權力鬥爭嗎?

他並沒有告訴李臻,上官婉兒所運用的政治手腕,上官婉兒拉李臻效力,實際上是在逼他高延福站隊啊!

……

李臻回到了福善坊的新宅,剛走進大門,便隱隱聽見大姊銀鈴般的歡笑聲,這是她非常高興才會有的表現,李臻記得很清楚,酒價暴漲那晚,她也這樣高興地大笑過。

“公子回來了?”婢兒小憐從旁邊小屋裏奔出來,要替他牽馬。

李臻擺擺手,“我自己來!”

他又指了一下府內,“我大姊怎麽了?”

小憐搖搖頭,“憐兒不知道,好像遇到了什麽好事情,她下午回來就非常開心。”

小憐上前又要替他脫外裳,李臻連忙攔住她的手,“以後……你不用管我,我不習慣別人伺候,你隻管服侍阿嬸就可以了。”

“是!”

她垂手站在一旁,顯得頗為楚楚可憐,李臻從懷中摸出一隻精巧的琉璃瓶遞給小憐,這是當初斑叔送給他的醒腦瓶,他還從來沒用過。

“這個送給你,困乏時聞一聞,就有精神了。”

“多謝公子!”

小憐歡喜地接過琉璃小瓶,轉身飛奔而去,李臻搖搖頭,牽著馬去了馬房。

大堂上燈火通明,李泉正在和丈夫曹文吃飯,飯菜都是左岸酒肆送來,七八樣好菜,還有上好的葡萄酒,李泉喝得滿臉緋紅,笑語聲不斷,看起來她心情非常不錯。

曹文一如既往地笑而不語,他的話很少,什麽事情都藏在心中,就算對自己妻子,他也從不多說一句,所以李泉有時候又叫他曹葫蘆。

“大姊,有什麽喜事啊!”

李臻笑著走了進來,“老遠便聽見你的笑聲了。”

“喲!我家阿臻回來了。”

李泉笑著上前,拉住他跳了一圈舞,“今天阿姊心情好,不準你說掃興的話!”

李臻本想說她喝多了發酒瘋,聽她這樣說,隻好閉了嘴,又看了一眼姊夫,曹文舉起酒杯,示意他過來喝一杯。

李泉拉兄弟過來坐下,李臻見桌上都是上好的大菜,同州的烤羊,蘇州糖蟹,還有一條至少三斤重的渭河醋鯉,不由笑道:“看來阿姊今天是遇到好事了,是姊夫當官了嗎?”

“去!他科舉還沒考,當什麽官?是老姐我遇到了天大的好事。”

李泉見兄弟又要說話,連忙夾起一塊羊肉,塞住他的嘴,笑道:“你隻管聽,不準插口!”

李臻苦笑地點了點頭,這時,曹文給他倒了一杯酒,“先聽你大姊說,等會兒我再給你說說幕僚之事。”

李泉收起狂喜之心,悠悠說道:“女皇帝壽辰過後,酒生意就不太好做了,競爭激烈,各家酒肆壓價很厲害,基本上沒有什麽利,好在我進價比別人便宜,稍微好一點,但利潤也一落千丈。

我算了一下,十月份的粗利估計隻有四百貫,和日進鬥金的九月完全不能比了。”

“那今天遇到了什麽好事?”李臻已經吃掉羊肉,喝了一口酒問道。

李泉又高興起來,“今天下午,就是你走後沒多久,宮裏來了幾個老宦官,說宮裏人很喜歡喝我的進士紅,要求我長期供貨。

阿臻,你知道嗎?他們一個月的量就相當於十月份的三倍了,而且價錢還很不錯,我算了一下,扣除進價、房租、夥計的工錢,我一個月就能淨賺兩千貫。”

旁邊曹文冷笑道:“我就說你大姊走了運,要是我當采辦,就直接去王氏酒坊進貨,反正酒都一樣,還便宜,中間還能撈到不少好處,真不知這幾個老宦官是怎麽想的,一文好處沒有,還要提前付錢,甚至還好言相求,我看他們的腦袋是被門夾了。”

“去你的!這是我家阿臻帶來的福氣,他一回來,好事情就上門了,上次王元寶不也是一樣嗎?”

李臻心中一動,他忽然明白了,這是一定是上官婉兒在籠絡自己,先是姊夫曹文,然後是大姊的生意,這個上官婉兒為了讓自己答應替她做事,當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沉思一下,問曹文道:“姊夫在武三思那裏做得如何?”

曹文端起酒杯沉吟一下說:“怎麽說呢?武三思是個很粗鄙之人,不過為了前途,我認為選擇武三思是明智之舉。”

“他給姊夫什麽承諾了嗎?”李臻又問道。

曹文點點頭,“他說我不該選明經,應該選進士,他可以保證我上榜,隻要我中進士,他答應三年內讓我做到刺史。”

李臻知道這隻是上官婉兒要利用自己的緣故,作為盟友,武三思才會說一堆漂亮話,等事情結束了,恐怕他就會忘記自己的承諾,這些權貴有幾個守信守義的?

“這種人的話姊夫不要太相信,說得都很動聽,真要他們做事,恐怕難辦了。”

“我也是這樣想,不過這個武三思似乎還真打算幫我,今天我得到消息,禮部已經改掉我的報名,從明經科轉為進士科,這應該是武三思的意思。”

“姊夫覺得自己能考上進士嗎?”

曹文搖了搖頭,“要考上進士何其之難,我哪裏有把握?不過我聽賀知章說,憑我的才學,我有望考中,隻是最後要看主考官的權衡。”

李臻不解地問道:“不是糊名錄取嗎?”

曹文笑了起來,“天下哪有這麽公平之事,否則大家都削尖腦袋找門路做什麽?我聽說副考官會挑出可以中榜的卷子,然後再由主考官來進行平衡,最後決定中榜的士子,能走進這一步,大家才學都差不多,最後當然就是考慮別的因素了。”

李臻才發現,這和當初李無虧告訴自己的流程又不太一樣了,難怪姊夫一心想投靠武三思,原來是看中了這一點。

就在這時,丫鬟小憐跑進大堂道:“夫人,外麵來了一個道姑,說要拜見公子!”

李泉和曹文一怔,一起向李臻望去,怎麽會有道姑找阿臻?

李臻卻心知肚明,他點了點頭:“請她去我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