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了清喉嚨,衛展眉扯開嗓子,開唱道:

平生勇猛怎會輕就範,如今,再上虎山。

人皆驚呼,人皆讚歎,人謂滿身是膽。

何必勸我不要找麻煩,明知我,要闖關。

為心所癡,為心厭惡,難讓猛虎為患。

但莫問,此去哪時還,分離難說短暫。

若日後大家再見麵,必回贈一雙虎眼。

明知要去,此際不平凡,行者笑帶傲慢。

頭上朗月,

明燈一盞,

何懼無路往返!

季瑜在他一開口的時候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此時也來了興致,笑意盈盈:

“停停,打住,大兄弟,這也太勵誌了,還是看姐姐我的吧,讓你們聽一聽大雪山外西北大漠的雄渾。”

言罷,公主沙啞著喉嚨,唱道:

我要穿越這片沙漠,找尋真的自我,身邊隻有一匹駱駝陪我。

這片風兒吹過,那片雲兒飄過,突然之間出現愛的小河。

我跨上沙漠之舟,背上煙鬥和沙漏,手裏還握著一壺烈酒。

漫長古道悠悠,說不盡喜怒哀愁,隻有那駱駝奔忙依舊。

什麽鬼魅傳說,什麽魑魅魍魎妖魔,隻有那鷺鷹在幽幽的高歌。

漫天黃沙掠過,走遍每個角落,行走在無盡的蒼茫星河。

白天黑夜交錯,如此妖嬈婀娜,蹉跎著歲月又蹉跎了自我。

前方迷途太多,堅持才能灑脫,走出黑暗就能逍遙又快活……

公主一曲高歌,意猶未盡,但畢竟是有教養有素質的人兒,遂停口對著殷姿道:

“哇塞,痛快,好爽!姿姿,該你了。”

殷姿早就在一旁笑的直打跌,而後又聽得入神,這會兒子也按奈不住了,居然連鋪墊都沒有,直接引吭高歌,一把拉上**:

“亞拉索,那就是青藏高原。”

“亞拉索,那就是青藏高……原!”

衛展眉和季瑜都驚得長大了嘴巴,季瑜至多算是女中音,小姑娘殷姿深藏不露,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花腔女高音啊。

一句撕心裂肺、穿雲裂石的高音過後,本來還算拿的住進出節奏的隔壁間那漢子,立馬,丟盔卸甲,**。

自此至天明,四個男女鄰居們,再無聲音傳出。

轉天清晨,衛展眉等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才等到季瑜和殷姿出來。

看到衛展眉錯愕的表情,季瑜擺了個姿勢說道:“怎麽?不認識了?驚豔於本公主的美貌吧。”

衛展眉吐字不清地嘀咕:“……邪術啊,以前是化成灰灰都能認得出來的人,而今是化了個妝妝就認不得了……比人皮麵具還管用。”

說完迅速閃身,及時躲過了季瑜一記飛踹。

季瑜嗔道:“人家不是昨天夜裏沒睡夠臉色差嘛,所以弄得濃了點兒。既然十九哥不喜歡,那好吧,姿姿,回屋卸妝重來。”

又是將近半個時辰,就在衛展眉的臉都等得快發黑時,兩女終於走了出來。

看衛展眉有發作的趨勢,季瑜先發製人,搶先發難道:“這就等急了?剛才的帳還可沒和你算呢。”

衛展眉一頭霧水:“剛才?什麽帳?哥哥我大早上都罰站了一個時辰了,啥事體也沒做,快日上三竿了,這不是瞎耽誤工夫嘛?”

季瑜冷臉道:“這快就忘了?你和我們姐妹在一起,剛才說什麽?化了個妝妝?”

“一個大男人,講話非要疊字不說,就這麽惦記紀妝妝師姐?要不要青川淳安公主給你牽個紅線,搭個鵲橋,啊啊啊?”

衛展眉險些一頭栽倒:“我勒個去,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公主殿下神功無敵,隨手出招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無跡可尋,在下敗退,先行告辭,嚶嚶嚶……”

三人頂著驕陽向郊外走去。

越走人煙越少越荒涼,到了後來,進入了一塊荒漠化的沙石山地中,隻有他們三個在毒辣的日頭下艱難前行。

季瑜裹著紗巾抵擋風沙,抱怨道:“還有多遠啊?一胖毀所有,一白遮百醜,曬黑了本公主,你能負責嗎?”

衛展眉也有些著急,他原地轉了幾圈:“差不多就是這裏了,我一直在找,其實我也不清楚具體的位置。”

殷姿說:“啊,你不知道?那來幹什麽?”

衛展眉道:“唉,說來話長。地點是別人交代出來的,但是當時情況特殊,並不是對這人嚴刑拷打,審訊逼問,而是半商量半威脅,所以那人也語焉不詳的,沒有和盤托出,並且據他說,他不具體負責這一塊兒,因此隻知道個大概其。”

季瑜手搭涼棚,看見遠處有一個廢棄了殘舊不堪的木屋,建議過去歇歇腳。

木屋前後上下都漏風,好在還有地方可以遮蔽陽光的暴曬。

屋裏殘破凋敝,但灶台看著還將就可用,他們帶了足夠的水囊和幹糧吃食,既然可以生火做飯,就沒必要吃冷食,殷姿自告奮勇開始收拾張羅,邊準備邊和衛展眉說話。

“衛大哥,你要找的地點到底有什麽記號和特征啊?”

“那人說了一堆五行八卦的術語,需要配合周邊山頭的分布推斷入口的位置,我對此隻知皮毛,剛才在外麵還沒有理出頭緒。”

“是怎麽說的?說不定我可以幫到你。”

“你?也會這些?”

“略懂。”

“……姿姿,你到底是何方神聖?一個居家少女,想出妙計出城和入山已經讓我吃驚了,還知曉五行八卦,還有什麽瞞著我啊?”

“呃,不是說過了嗎,爺爺沒事的時候教過我很多東西的。”

“你這個更夫爺爺很神秘啊。算了,先不說他,我告訴你,你來參詳一下。”

衛展眉說完後,姿姿說是要到屋外才能根據地貌分析判斷,季瑜在一旁說道:“這些我都不懂,你們出去找找吧,我來做飯。”

衛展眉:“你行嗎?公主殿下還會做飯?”

“請你把嗎字去掉好嗎,人家在山裏也是經常看師姐師妹們下廚擺弄的,這有何難。”

於是衛展眉和殷姿出來觀察尋找入口,留季瑜自己忙活兒。

不一會兒,兩人還在周圍走來走去討論商量的時候,就聽季瑜大呼小叫地跑了出來,隨後屋子裏冒出濃煙,火苗迅速竄起。

失火走水了!

天幹物燥風大,火勢很猛,殘破的木屋很快就燒盡倒塌。

屋外,衛展眉喃喃道:“公主啊,廚藝好的人是燒得一手好菜,您可倒好,燒得一手好廚房啊!”

季瑜委屈地說:“真不怪我啊,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是鍋先動的手。”

衛展眉:“得,午飯泡湯,行包也沒了,這下輕省了。”

殷姿安慰道:“想開點兒,爺爺常說:人生有蔥動,才會有薑來,不要遇到一點挫折就蒜了。”

衛展眉不甘心,等火勢熄滅,去到廢墟裏看看還有沒有什麽物品可以搶救出來的。

不想一看之下,竟叫他發現了一個洞口,上麵的遮蓋物被燒盡後才得以露出,他掃開旁邊的雜物,自語道:“像是個盜洞的樣子,職業盜墓賊尋寶挖出來的。”

季瑜得意了:“看看,要不是我,還發現不了呢,這肯定就是你要找的藏寶之地的入口了。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功勞得記我頭上吧。”

殷姿問:“衛大哥,下不下?”

衛展眉沉吟:“藏在地下是對的,這裏應該不是入口,但位置和藏寶之地看來有關。好,下去看看。”

等空氣流通了一會兒,三人順著洞口跳下。

這裏不知是座什麽時候的古墓,建製規模頗為不小,由於已經被盜過,進去後並沒有遇到什麽危險。

三人借著火折子的光亮照明,古墓裏陰冷陰森,一切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塵土,陪葬品滿地都是,盜墓賊認為值錢的都被帶出去了,剩下的是他們看不上的東西。

三人隨意翻撿,進了一個新的墓室後,衛展眉看到裏麵全部是散落的竹簡。竹簡不易保存,但這些顯得堅韌挺拔,隻有少量殘損。

他撿起一幅看去,馬上就認出來這是道家經典——老子李聃的《道德經》。

然而,在翻看幾幅後,衛展眉越看越是心驚,越看越是驚喜。

因為,這裏的版本居然和後來廣為流傳,他所接觸到的有所不同!

曆朝曆代以來,一方麵是統治者有意而為的政治化的歪曲,另一方麵的文人學者有意無意的斷章取義、以訛傳訛的扭曲,很多經典中的內容早已變了味道。

如果竹簡記載的很早期的老子學說,那麽對於道學和修行的研究一定有非常重大的意義。

衛展眉顧不上別的,小心地整理起地上的竹簡來,二女見他認真投入的樣子,各自去其他地方查看,沒有敢打擾他。

很粗獷地整理歸類了一下後,衛展眉發現地上不止有《道德經》,還有《論語》等等。

他迅速翻看,在心中和他學習的版本對照了一遍,起碼發現了幾處重大的差異。

例如,傳世本第十九章中有“絕仁棄義,民複孝慈”的話,這個說法直接徹底地否定了以仁義為核心的儒家學說,但是這裏對應的文字卻是“絕偽棄慮,民複孝慈”。

由此可見,原始道家並沒有排斥仁義,道儒兩家在這一點上完全不是後世所說的對立的情況,這必是後人篡改的。

另一個差異讓衛展眉感到既困惑又興奮。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句盡人皆知的名言通常被用以解釋萬物始源,“道”在很多情形下被廣泛認作是“氣”。

讓衛展眉驚詫不已的是,他在相應的位置和其他竹簡上完全沒有找到這句話,反而在一篇《太一生水》中看到了不同以往的“水源說”:

“太一生水,水反輔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太一,是以成地。天地複相輔也,是以成神明。神明複相輔也,是以成陰陽。”

水才是萬物的本源!

而且世間萬物是一個循環產生的模式。

這話擱在現在自然能夠理解,但以水為源就有些顛覆性質了,值得深思。

除此以外,其他竹簡文獻中也有一些和後世認知迥然有異,乃至是對立的言辭。

例如,以前的人們一般都認為儒家重性輕情,主張修身養性、克服情欲,道家也強調太上忘情,然竹簡有述:

“性自命出,命由天降,情生於性,道始於情。”

大道始於情,情生乎於性!

這就很有趣了……

再有,《論語》中有一句爭議很多的話叫“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竹簡中有四五處提到這句話,語意十分之清晰,根本不是不能讓老百姓讀書明理的意思,而是身教重於言教!

衛展眉頗有振聾發聵之感,就在他沉浸其中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