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托住他們的水流不複存在,四人急墜而下,落入河中,卻隻感到穿透了一層猶如實質的水波,並沒有任何濕意,很快就踩到了實地。

落腳之處,是和之前一模一樣的那座道觀的山門之前,四人抬腳走進山門。

進入的一刹那,華瀾庭但覺胸口空天青煙玉嗡嗡震動起來,其他三人似乎也都有反應,齊齊頓了一頓。

等踏入觀內,裏麵的靈氣比外麵充沛許多,大家都覺神清氣爽。

中央天井對修為的壓製之力還在,但華瀾庭發現丹田氣血滾動,內丹丹華隱現,竟有了蠢蠢欲動之之勢,這是有了快要突破的跡象。

順勢運轉玄功行走全身,他向對麵望去。

前方是座有三個門的牌樓,正中上方龍飛鳳舞幾行字跡,是《道德經》第一章的內容: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以目觀之,字跡忽隱忽現,忽遠忽近,引動體內靈力波動,似要破體而出,華瀾庭不敢再細看,四人都低頭垂目穿過中間的拱形門。

這時那個讓華瀾庭感到熟悉的聲音又再響起:“沉睡許久,終於有人來了。你四人可各尋一殿進去,機緣如何,各憑本事。”

四人相互望望,既來之則安之,雖然心下惴惴,還是分先後左右向內走去。

華瀾庭選了左側道路信步前行,兩三個盤繞後,途徑幾個殿堂,一眼瞥見側前方一處建築前有一座神像。

神像右手握一管大筆,左手持一隻墨鬥,右腳金雞獨立,腳下踩著海中一條鼇魚的頭部,左腳揚起後踢,大腹便便。

這是魁星,寓意魁星踢鬥、獨占鼇頭、滿腹經綸。

此乃文昌殿。

文昌帝君又稱梓潼帝君、文曲星、文星,為主宰功名、祿位之神,是古代學問、文章、科舉士子的守護神,上主三十三天仙籍,中主人間壽夭禍福,下主十八地獄輪回。

華瀾庭素喜文事,見之心下一動,決定就進這文昌殿了。

殿內,文昌帝君雍容慧顏,坐下駕白驢,左右分列天聾、地啞二個侍童,一個掌管文人錄運薄冊,一個手持文昌大印,取其能知者不能言,能言者不能知,不泄天機之意。

華瀾庭跪拜叩首,起身抬頭之後,卻見帝君和侍童的塑像已然隱去,眼前是一片肅殺的廣袤天地,有一人一獸正在捉對廝殺,不一時,那人被異獸咬中撕扯喪生,兵器法寶落下。

其後,不同的位置一一閃現出不同的畫麵,有的是人獸搏殺,有的是修士之間的鬥法,還有的是有人被各種天象異變或詭異地勢所吞噬,以及被種種幻象迷惑,最終爆體或力竭而亡,不一而足。

這些人隕落後的隨身武器、丹藥、書冊、靈器等寶物散落,並漸漸匯聚歸攏,形成一個個光團飄浮空中。

聲音響起:“這些是部分以往探險者死亡後留下的寶物,比起假析易觀中的那些隻多不少,成色隻高不低。”

“爾等既有緣來到崖邊,並且敢於舍身犯險跳下,就具備了獲取的資格。”

“然而,世間少有不勞不爭而獲之事,你們四人的修為將被壓製到同等水平,相互以各自的武技、術法、靈寶等鬥力鬥法,殺死其他三人獲勝者可任取其中十件。當然,這裏的死亡並不會是真實的,無需擔心。”

“現在,請踏入光幕吧。”

片刻後,華瀾庭看到陳紙鳶、單天衝和丁修勤三人出現在光幕之內。

而他,腳步挪動數下,終是沒有再邁出。

良久,那個聲音忍不住問道:“文昌殿中的小子,你,為何不進?”

華瀾庭不答,反問道:“這裏,可是老祖設下的第二處秘境?您,可是器靈分身之一?”

“說的不錯,正是如此。既然猜到,何不博取機緣?”

華瀾庭謂然一聲長歎:“不是不願,而是不忍。”

“陳紙鳶於我有火坑搭救之恩,單天衝於我有相助脫險之誼,丁修勤雖無恩德,但我已從他手裏得到數件靈寶,我既不想被殺,也不想殺人,實不欲和他們自相殘殺。”

“說過又不會真的隕落,修真界強者為尊,勝者占先,天經地義,何必婆婆媽媽、畏畏縮縮、顧慮重重?這樣豈能成就天道!可是覺得獎賞不夠豐厚?”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當仁自然無需謙讓,但我既受人恩惠在前,當思圖報在先。這次,我,願意把機會拱手相讓。並不是矯情,確實是即便下場,也難以全力以赴,勝算不大,不如求個心安。”

“你可想好?機不可失,你真的要和老祖這處道場的機緣失之交臂?”

“嗯……我意已決,還請器靈大人成全。”

“哈哈哈,好好好,恭喜過關通過考驗。不管你心裏到底怎麽想的,形式和結果上是做對了。”

“來來來,本器靈可以答應你三個要求。事先說好啊,要求要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不能過份,要是你在當下,此時,不經過思考最想知道的三件事。”

華瀾庭這下喜出望外,他念頭急動,眼珠一轉,心裏咂摸著器靈話裏的每一個字,嘴裏卻慢悠悠問道:“那,他們三個,怎麽辦?會有危險嗎?算闖關失敗了?”

“不會的,這三人也是有緣人,都會有收獲,你就不用管了。”

華瀾庭雖然宅心仁厚,但並不蠢笨,多了這兩句話的時間,他琢磨器靈剛才話裏的意思,說道:“當下想知道的,沒說最想得到的……那我的三個想知道有這些。”

“在門口我看到了《道德經》首章,雖然自幼熟讀,先生也有講過,然書不在多,在於讀透,既然寫於此觀,不知您可有教我?”

“第二,我於空間穿梭多有模糊感悟,卻苦無切實所得,這裏諸多袖珍空間,您可肯點撥一二?”

“最後,我想知道那六名同門現在何地。”

器靈聽罷,笑道:“算你小子聰明又狡猾,知道咬文嚼字揣度我的用詞。”

“問得好。如果你上來就索要直接提升修為戰力的功法秘技靈寶,我也會給,不過那未免落了下乘,丟了西瓜,撿了芝麻。就衝此點,另有獎賞。”

“同門的下落,待會兒會指引你方位去匯合。”

“至於這道德一章麽,這裏正好有份玉簡,是老祖當年一位友人教導弟子時留存下的,你且先自行體悟吧。”

華瀾庭伸手接過,置於掌心,催動靈力激發。

居然是份有聲玉簡,一個人很口語化的聲音釋放出來:

《道德經》第一章,用咱們現在的話翻譯過來,可以這麽講。

道這個玩意兒,能說,但不好說。

我要一說吧,就得整很多新詞兒出來。

不好整啊,不準確。

因為,宇宙開始的時候是沒有名字的,後來咱管它叫宇宙,咱還給世間萬物都起了名。

這些先入為主的辭匯帶來了形質上的局限,使我們很難看到事物本來的麵目。

你以為的你所熟知的事物,隻有摒除情之所好,忘卻它的名,才能看到你所不曾看到的精、微、深、遠。

以名稱的局限和自我的態度去審視,你隻能看到事物的表象。

這裏麵有起點有終點,而我要說的好像是沒頭沒尾的事情。反正挺玄的,挺神妙,挺深奧。

本質的深微和過程的歸終是一個媽生的,起了倆名字罷了,歸根結底都叫個玄。

簡直了,玄得不能再玄。你要想從這玄裏頭得點妙處,就從這道門進來吧。

再具體點兒講。

任何的道理都是管一時之用,天底下沒有一個道理是絕對的,所有可以說明白、解釋得通的道理都不是一以貫之的道理,都不是恒定恒常的道理。

比如,父母對子女應該慈愛,但是不聽話的時候就必須予以管教。子女應該對父母孝順,當做了有違人倫常理的事,兒女就應該大義滅親。

我們講慈悲為懷,應該幫助窮人,而當大家都去幫助窮人的時候,就會培養懶人了。

我們說三角形內角之和是固定的,可在球形和立體的情況下呢?

道可道,非常道。

沒有一個道理是恒常的,就看多快變了,會如何變了。

名可名,非常名。

華瀾庭,來到這裏之前是你,現在是你,逛麗春院的是你,殺人見血的是你,在父母師長眼中是你,同門心目中你還叫華瀾庭。

到底哪個是華瀾庭?都是,又都不是。

樹,矮小的時候是樹,高大的時候也說是樹,枯死的時候還是叫樹。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一顆樹種,是這棵樹的母親,那麽樹又怎麽會產生種子呢?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就在那一刹那間,怎麽成為天地之始?什麽關係?恐怕就是那個過程。

樹之前是什麽?樹種。樹種和長成樹之間的關係是什麽?種子和樹苗之間的關係是什麽?你能無限細分下去嗎?

我們隻知道,隻看見它的形狀變化,長葉子了叫苗,沒長葉子叫種。

但種是一夜之間變成苗的嗎?不是,可能三十天才變。第一天叫種,第二第三四天叫種子,就在你看見葉的一刻叫苗?

在那個無名的時候,才是萬物的開始,才是天地的開始,叫得出名字的都是後麵的。

種子之前是什麽?也許是樹籽,樹籽是種子嗎?又不是……

所有可能的變化和孕育才是天地的開始,叫得出名字的時候,已經是具象的,那一刻是萬物之母了。

故常無欲以觀奇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無欲觀其妙。無欲,沒有欲望,不關切,沒有寄托。妙指的是變化,萬物的變化。

商人待價而沽時,堅信會漲,會有意識地忽略壞消息隻關注好消息,而空倉的時候堅信會跌,每一次跌的時候又都覺得該補進了。

極其有欲望的時候,叫徼,意思是邊界、大小,是這個時間點下的狀態。

有欲望的時候關心當下的情態,無欲念的時候關注發生的長遠的變化。

此二者同出而異名。

道,規律;名,稱謂;妙,過程和變化;徼,當下實物的存在。

種子是樹,樹苗是樹,樹是樹,三十年前是樹,爛掉了做成桌子也還是樹。

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

徼是靜止的、當下的存在。妙是從微小種子到參天大樹,再到一張桌子的過程。

兩個東西從一個地方出來的,這個地方是哪兒?就是道。

從道而出,同出而異名。

徼是不變的現時,妙是變來變去,什麽關係?

是玄,玄是相互作用相互關係。

玄之又玄,是不斷地相互作用相互關係。

眾妙之門,這才是種是苗的源頭,打開往裏看,這是得道的不二法門。

華瀾庭聽罷,在心中說道:“這位大師好碎的嘴,不過好像有些門道。”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修真求道就是探究事物間不斷關聯不斷作用的變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