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山北道,永定軍鎮,葛家堡。

雖然山南道和山北道隻隔著一條鵲山山脈,寬度隻有幾十裏,但若是不經過白江,便就隻有從山脈最西邊的招搖山繞過去。

葛家堡便是招搖山北邊的一座軍堡,隸屬於永定軍鎮,一到這裏,畫風突變,三步一崗,五步一梢,若無路引,寸步難行。

好在邊軍的通行令在這裏還是管用的,很快三人便出現在了一座官方招待所中,同樣也是半軍事化的一座望樓,有九層,戚籠等人住了第五層的一間大通鋪。

“老叔,既然來了山北道,不如去我們家做客吧!”

薛白熱情洋溢,一路上說了無數次,似乎不把戚籠帶回家就不罷休。

戚籠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哪還不知道對方心思,這是怕被他老娘薛蔓蔓揍呢。

洪小四把戴帽披風解開,掛在椅子上,看了二人一眼,冷哼一聲,出去打水洗澡去了。

這位邊軍的校尉爺是真愛幹淨。

“我上一次去你們薛家山莊,砍死了你們好幾位族老,你還想著我去?”

“老叔,你再不去,我娘就要嫁人了!”薛白突然麵色肅然道。

戚籠才喝一口茶,直接嗆到了,連咳了好幾聲,把茶碗一放,沒好氣道:“關我屁事!”

“雖然叔你極力否認,但我懷疑,你便是我娘當年在外麵的姘頭!也就是我親爹!”

薛白這小子果然繼承了她老娘的一根筋,一臉的耿直和嚴肅。

“放屁,你娘如今都快五十了,她生你的時候,老子還沒成年呢,再說了,我長的跟你很像嗎?”

戚籠斜了對方一眼,薛白輕‘咦’一聲,跟發現新大陸似的,認真打量著對方。

戚籠雖然模樣幹淨,但跟俊俏沒什麽關係,勉強可以跟斯文掛邊。

他又找了一麵銅鏡打量自己,不僅繼承了白家血脈的俊俏,而且臉圓圓的,跟戚籠棱角分明的一張臉完全是兩種類型。

少年人頓時閉氣了,坐在床頭,嘴裏反複嘀咕著,‘怎麽會長的不像呢?這不該啊!’

戚籠沒搭理這個腦子不好使的家夥,慢條斯理的從包裹裏翻出了本書,‘嘖嘖’有聲的看了起來。

臨走之前,白三娘為了感謝戚籠的大恩大德,送了戚籠兩本書。

《活人樁解法》

《龍甲秘書》

前者是白家曆代不傳之秘,也是白家煉肉之法。

後者則是鍾吾國古代士大夫祖傳之寶。

戚籠這些天一直在研究著這本拳譜,他對於‘秋風未動蟬先覺’的內家境界可是眼饞的很。

這本書其實可以分為兩部分來看,前半部分是樁法,也是煉法,在筋骨皮肉四大境界中,是少見的肉煉法。

筋法有十二條筋,你把十二條筋一一煉化,便就大成了。

肉法卻很奇妙,說是煉法,其實是化法,化的身上一斤不剩,往秤砣上麵一站,站了跟沒站似的,這一身凡肉便就化作真血唐僧肉了。

煉成後,踏雪無痕是步伐,身子聚血一沉,有一百斤,便能增加一百斤的拳力,有一千斤,便能增加一千斤的拳力,奧妙到不可思議。

須彌金山的‘二倍佛力’,便隱隱約約涉及到肉法的奧秘。

趙黑這老貨雖然六十多歲了,但一身聚氣沉血的功夫高明到了極點,氣力的勃發和持久,比戚籠這個數番奇遇的家夥都不遑多讓,便是因此。

至於《活人樁解法》的後半部分,其實應該說是拳術的解法,將不同風格的拳術拆解開,融入身上,拆解的越多,得到的精華便越多。

按照書上所說,白家曆史上最頂尖的拳術大師,融入了一百七十六種不同流派的拳術變化,並借此突**體極限,皮肉合一,號稱‘架子王’。

看一眼,抬一手,便能破你的拳。

一時間戚籠看的入神,直到一聲咳嗽聲在耳邊響起。

“呦,洪爺洗好了啊。”

雙刀洪小四牙癢癢的看著對方,牙齦摩擦出一句話。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戚籠合上書,揉了揉眼角,打了個哈切,“我在等洪爺跟我開門見山的談一談呢。”

這一路上,洪小四以各種方式刺探戚籠,可惜戚大匪首油鹽不進。

或者說,在打四歲就在道上混的戚大匪首眼中,這點小伎倆,太幼稚了。

反而洪小四一不留神,被戚籠勾出了不少情報。

比如說,‘眼’曾經是趙黑,如今是戚籠,但‘耳’絕不是對方,或者說,絕不僅是洪小四一人。

所以戚籠一路上越發的穩如泰山。

反而洪小四越發的芒刺在背,他不明白,計劃到底從哪個關口出了問題。

但至少,眼前人絕不是‘眼’。

“洪四爺,上次有一個邊軍校尉這麽瞪著我,差點沒被我當場砍死。”

“你說那人,是我的哥哥洪小三!”

洪小四咬牙切齒,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至少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前赤身黨魁首!

新仇舊恨,讓他越發惱怒。

戚籠一愣,然後長歎一聲:“不得不說,緣分啊!”

今夜的月色分外明亮,甚至遮住了星光,像一輪大圓盤一樣掛在天空上。

戚籠悄無聲息的避開了幾波巡夜兵卒,然後找到了一處隱蔽的練功地點,這是一處半荒廢的木場。

“山北道的景色,還真是久違了。”

與山南道黑行、下九流、神異,乃至再往南邊,祭祀、巫蠱之風的興盛不同,山北道是當年的古戰場所在,也是如今軍閥開辟出的新戰場。

這裏隻有一種人能活的很好,便是兵強馬壯者!

在這裏,兵閥勢力會隨著戰爭越來越強,而小勢力想要生存,隻有掛名依附。

例如這葛家堡,便是掛在這永定軍鎮的旗下,至於這永定軍鎮的名頭,戚籠壓根就沒聽過,應該是三年內新出頭的勢力。

戚籠刨除雜念,盯著月亮看了足有一炷香時間,然後緩緩吐了一口氣,繼而有節奏的深吸,像是吞吐月華一般。

武家,尤其是內家,也有觀想法,不過這種武家觀想法並非吞吐日月精華,而是觀想某物,心頭自然存有某物。

身體變化自然也能按照某物的性質來發展。

這就是所謂的耕夫習牛則獷,獵夫學虎則勇,漁夫習水則沉,戰夫習馬則健,萬物皆可以為我。

戚籠的心頭漸涼,而體內氣血也漸漸沉入丹田之中。

而丹田又名水府之地,氣血進入丹田叫做‘一點真陽入陰海’。

然後隨著有節奏的吐息與身子些微的抖動,一點點熱氣順著丹田以脊椎為中軸線開始向上蔓延。

白家的活人樁很是玄奧神秘,它有九層變化,每一層樁法都是一種精神觸動。

內家拳的養分就是從這些精神觸動中汲取出來的。

這一層樁法名為一柱擎天。

漸漸的,一條細小的熱氣從腹部向上升,斷斷續續,就像是煙香一般,時不時還產生細微的刺痛感。

這是在打通以脊椎為線的大氣脈,也就是所謂的‘氣盛通脈,脈通穴開’。

內家拳中,脫胎換骨的‘胎’不是天生的,正是由這些無數氣脈編織成的元氣胎盤。

按照這種速度,怕是一夜的功夫,才能貫穿三分之一的骨節長度。

而以這進度,至少需要百日功夫,才能貫穿整個脊椎,並達到樁法中‘開腦門,見天窗’的地步。

這還是建立在戚籠肉身潛力被數次開發,佛身金相,體內生機勃勃,幾乎沒有虧空的時候。

白家學徒打小煉這樁法,要三年。

趙黑從第一層煉到第九層,也花了足足三十年功夫。

戚籠可沒這功夫,更不需用這水磨一般的手段。

燭龍晝眼猛然睜開,一時間,戚籠肉身像是上等玉塊一般,被照射的紋路畢現。

然後,五髒六腑、奇經八脈,都陷入了接近半死的‘冬眠’之中。

下一刻,那強大百倍的生機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

一時間,丹田好似加壓的閥門,腦殼就是塞子,頭頂正中央的百會穴便是天窗,被頂的‘嘎吱’‘嘎吱’作響。

‘一竅通而百竅通,大關通而百關通。’

正應了那句老話。

氣海中有神珍鐵,可輕可重可升騰。舉頭一指太陽昏,天地鬼神皆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