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籠活了近一甲子，朋友不多，兄弟更少，而且真正能兩肋插刀的兄弟，基本上都被他砍死了。
雖是無悔，終究意難平。
照燈籠便是其一。
對方哪怕當場殺了薑靈魚，戚籠眨都不會眨一眼。
但是他不能侮辱這口劍的主人。
戚籠揚劍、劈下。
在場劍仙無不色變。
因為一劍斬出，無數上古人族的身影在白霧之中此起彼伏，每一個人似乎都在向天拔劍，劍意衝霄。
每一位劍仙身上的劍都受到感召，‘嗡嗡’直響。
劍仙一脈傳承於上古人皇，這是撞上祖宗了。
楚尋仙色變，感受到了一股生死大恐怖，大峨派最高劍典《上清大淵神龍瓊胎乘景玉章》中的上乘劍術‘淵龍升天’全力斬出。
下一刻，手中尋仙劍劍鳴九霄，天地消失，劍光化作一條昂首巨龍，從劍鞘所化的深淵中飛出，驚天動地。
劍道十二重天，這一劍的威力，已然達到劍道兩重天的極限，隱隱約約有突破到第三重天，也就是‘劍神境’的大圓滿層次。
劍道十二重天，是劍仙一脈獨有的修行體係，前三重天謂之‘劍神境’，能斬真神，中三重天謂之‘劍仙境’，能滅道果，後三重天謂之‘劍皇境’，能誅仙家，還有最後的上古劍仙三境，號稱‘劍帝’，劍挑天帝！
一般而言，能入劍道門戶，便已經能夠稱為入室弟子，劍術能破真神領域，挑戰普通真神。
而劍道三重天，便是在天縱奇才的劍仙一脈，也是精銳，大多數普通長老一生煉劍，也不過是這個檔次。
然而楚尋仙作為小輩，劍術卻能達到這個檔次，就算在大峨派的所有小輩中，也絕對能排行前十。
有好幾位大峨派長老心情複雜，他們自然知道了了道人打算，喜其才華，怨其出身。
這位楚尋仙，是那位叛教長老花盡心血打造出的，爭奪‘三仙四靈’名額的劍道天才。
然而就是這種層次的天才，隨著戚籠幾乎沒有任何技巧的劍術斬下，騰淵巨龍瞬間一分為二。
楚尋仙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哇’的一聲吐血，胸口‘嘶拉’一聲，倒飛而出，尋仙劍在半空中打著旋插入地麵，‘哢嚓’一聲，一分為二。
“你！”
“什麽人！！”
“劍仙駐地，你敢隨意亂闖！？”
幾位劍仙長老麵有怒意，渾身劍氣爆走，雖然對方已經叛門而出，但大峨派的事終究是自家事，還輪不到一個外人幹擾。
“各位暫且息怒吧，這位是朋友，不是敵人，”荀靈雲連忙擋在戚籠麵前，頓了頓，語氣複雜道：“人皇劍意？”
人皇劍意，是‘劍皇境’的劍意，而大峨山一脈，唯一能達到劍皇境的，是他的父親陽道人。
但對方卻不是劍手。
戚籠不答，但手中照膽劍卻是猛然毫光萬丈，雲水島上，滾滾白雲猛然撕裂。
每個人都感受到這口人皇劍發出的強烈的不甘之意。
照燈籠是天妒英才，被算計至死，薑靈魚勉強能持劍，但這般劍術，隻能受辱，而戚籠雖算半個上古人族，但他根本不用劍。
當年隨著上古人皇反天的神劍，居然連一次真正發揮自己實力的機會都沒有。
萬丈毫光褪去之後，一聲輕輕的裂響，百無禁忌那四個字突然多了一道裂痕。
劍身光芒徹底暗淡，就像是一塊頑鐵。
一股濃鬱的哀傷浮現在眾人的心頭之上。
戚籠沉默半晌，道：“是我有欠考慮了。”
人皇的傳承者，在這個後天時代，哪有那麽好找。
薑靈魚一瞬間麵色慘白。
戚籠收了人皇劍，環顧四周，一字一句道：“我現在心情不好，你們大可以挑釁我，給我一個動手的由頭！”
正心子心道壞了，連忙哈哈一笑：“哪能呢，都是晚輩間相互切磋，不至於，不至於，我來前就聽掌門說了，他最近新交了一個朋友，便是閣下吧。”
正心子這話重點強調陽道人，果然，幾位長老的怒氣消了下來。
楚尋仙麵色發白的站了起來，光有劍意，沒有劍氣的劍，是殺不了人的。
對方不是留手，隻是單純的不願意用人皇劍去以大欺小而已。
“是我莽撞了，人皇劍是聖物，我不該冒犯人道聖劍，請前輩恕罪，”楚尋仙態度真誠道。
戚籠冷冷看了對方一眼，直接遁光騰空，消失在天際。
‘這一位在水晶宮——’
楚尋仙沉吟片刻，到底沒有說，真要論起來，他的身份更加尷尬。
荀靈雲歎了口氣，朝著正心子點了點頭，同樣化作一道遁光。
她是佛道兼修，剛剛她的菩提心能感應到，對方是準備大開殺戒的。
在場所有人都是他的目標。
憑借度世心訣，她能‘看到’，至少有五成的可能，此處會血流成河。
大峨派一個個劍仙長老見狀，也搖頭離開了。
人皇劍的‘死亡’，讓每一個劍道中人都心情沉重。
紀小靈倒是沒心沒肺的嘀咕了兩聲‘居然沒打起來’，又去拍了拍薑靈魚腦袋，見對方一句話不說，便撇了撇嘴，道了一聲沒意思，自顧自的玩去了。
最後，隻剩下薑靈魚一人。
夜幕深沉，雲水淒涼，薑靈魚心如沉冰。
天空上的雨水突然止住了，他抬頭，隻見一口淡黃色的油紙傘擋在他的頭上。
一個文雅士人朝他笑了笑，“教徒弟，沒點耐心怎麽行，戚老弟耐心不夠，這倒跟他前世一個性子，他以為世上所有人都像他一般，能經得起拔苗助長嗎？”
“前輩是——”
“我叫諸葛侯，是你家大人的朋友，你也別怪他生氣，上古二十二人皇，每一個人皇都有一口人皇劍，而每一口人皇劍都有一段壯懷激烈的曆史，而大多數人皇劍都折斷在了上古，事實上，除了陽道人手上那口新煉成的人皇劍外，你這便是最後一口了。”
薑靈魚渾身一顫，更加惶恐，道：“前輩的意思是，這口劍是最後一口人皇劍？”
“人皇的曆史，以一個十死無生、驚天動地的時代為開局，卻以一場不怎麽體麵的比劍而告終，”諸葛侯微笑道：“而恰好，第十八人皇，哦，也就是照家人皇，當初在上古天庭做了逃兵，他煉的這口劍，寄托了他的悔恨和不甘，也寄托了希望，他希望有一日，傳人能持著這口劍殺入天庭，完成他的遺誌。”
“現在看來，這口劍辱沒了一次，不打算再讓自己辱沒第二次了。”
薑靈魚雙手攥出血來，心痛如刀絞。
諸葛侯不以為然，隻是繼續道：“你知道嗎，這方天地開辟以來，受九聖元識孕育誕生的，不是上古神魔，也不是天上神祇，其實是妖族，第一天帝叫帝俊，同樣是妖族中的至尊，而這位妖族至尊，掌握著‘遁去第一’中的一。”
“這其實就是上古劍仙反天，掌握的那個‘一’。”
薑靈魚茫然，他算是半個大峨派弟子，自然聽說過上古劍仙反天的傳說，那些上古老祖們的力量，其實是‘天帝’的力量？
諸葛侯看出對方所想，搖頭笑道：“事實上，真正掌握那個‘一’的，隻有第一任天帝，帝俊被推翻後，新登基的天帝掌握的則是四九，就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的四九，先天四十九條大道，可以說正是‘一’的死對頭。”
“後麵三任天帝皆是如此，除了劍仙之外，天上的所有神仙，都在鎮壓這個‘一’。”
薑靈魚聽的入迷，下意識問：“為什麽？”
“因為天道可以長生、永恒，而‘一’的力量源於九聖元識，是鼎革、顛覆的力量，天帝可以輪流做，但是天庭不可以被推翻，不然那些人為什麽要開這個完整天地，它們在宇宙之中，也是鼎鼎大名的角色，為什麽要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他們活的很久，太久太久了，久到比起這個天地開辟的時間還要長，而那些怪物唯一的追求，便隻是永恒了。”
諸葛侯頓了頓，道：“這話就扯遠了，我想說的是，沒有經曆人皇的時代，就不可能斬出人皇的劍術，不僅是你，這世上任何一人，都不配再握上照膽劍。”
“不過現在有這麽一個機會，可以說是專為你準備的。”
“為我？”薑靈魚愕然，“前輩何意？”
“我準備重煉九聖肉身，其中有上古妖道的演化，你若能參悟一二，重煉這照膽劍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那口人皇劍不是已經死了嗎？”
“人皇失敗過一次，這口劍隻是不想再失敗第二次，你如果能領悟上古妖道，加上大峨派的人道劍術，便能調和陰陽，乃至人妖二族自上古蔓延的恩怨，這口人皇劍會再次承認你的。”
“對了，上古妖道也是先天四十九種大道之一，又稱天妖之道。”
薑靈魚不是傻子，這位神秘莫測的諸葛侯為什麽要給自己這麽大的機緣，他想要什麽？
“前輩對晚輩這麽好，不知為了什麽？”
“一來，給我那個戚老弟個麵子，他不喜欠人情，更不喜歡欠人承諾。”
“二來，你若是得到人皇劍的承認，便有資格爭搶‘三仙四靈’之位，一個妖族，得到上古劍仙的傳承，這該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你也不用擔心我對你有什麽想法，這世上能讓我有想法的人不多，你絕對不是其中之一。”
諸葛侯話音一落，人影消失不見，薑靈魚同時感到腦中突然多了一個坐標，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個坐標正是讓整個大千世界修士都諱若莫深的龍庭所在。
……
“世叔還在生氣嗎？”
天寧島的一座懸崖上，荀靈雲循著戚籠遁光而來，看著對方站在懸崖上，海浪滾滾，撞在礁石上，發出轟然雷鳴。
然而荀靈雲的聲音卻極其清晰的落入了戚籠的耳中。
“那個年輕人是什麽來曆？”戚籠頭也不回問。
“他叫楚尋仙，是了了師伯的弟子，論起輩分，我還得稱呼他為師兄。”
“大峨派叛教的那一脈重點培養的精英麽，”戚籠道：“我應該慶幸，人皇劍沒有輸在一個無名小卒的手上？”
荀靈雲聲音淺淺，卻很平靜：“可是所有人皇都是輸的，不管用多少溢美之詞，多少惋惜之言，人皇戰死，其部下族眾遭到上古天庭屠殺，都可以說是一敗塗地，既然二十二人皇都能輸，為什麽一口人皇劍就輸不得？”
“而且沒有人皇的輸，就沒有日後劍仙的贏，以世叔的心胸，怎麽會拘泥於一場勝負。”
“怒而忿、忿而猝發，我不是和尚，心境也沒養的那麽好。”
戚籠仰頭，長吐一口氣，“或許也是因為我的時間不多，晚輩不成氣候，所以心急。”
“為什麽？”
“天帝降世時間不足四百年了，不要以為隻有你們劍仙急，我並不比你們好到哪裏去。”
“為什麽？”
“想知道？”在對方點頭之後，戚籠自嘲一笑，“我也想知道，但我真的不知道。”
“天帝既然無敵，同樣無所不知，或許我上輩子是他的對頭也說不定，你們找天帝的麻煩，說不定他會來找我的麻煩。”
荀靈雲微微愕然，想說些什麽，卻又被戚籠揮手止住，道：“你找我，不是為了這件事來的，有話直說。”
“好吧，”荀靈雲沉吟了下，道：“師叔知不知道，紅蓮僧被鎮壓於萬佛崖下。”
戚籠奇怪的看了對方一眼，道：“他不是你鎮壓的麽。”
“沒錯，我想在此間事了後，請師叔和我一道，去解救對方。”
戚籠感到一絲荒謬：“為什麽？如果你是想得到古佛傳承，我已經將燃燈三念的去向告訴你，如果你是想找我跟紅蓮僧攀交情，那就更是找錯人了，我和他一麵都沒見過。”
荀靈雲點頭道：“我不是不相信師叔的話，隻是前些日子，我回了一趟天外天，將師叔的話原原本本告訴師尊，然而師尊用度世之法再次推演後，卻道那古佛的大因果依舊是應在師叔的身上，而不是那三道古佛念頭。”
“嗬，還真是陰魂不散，”戚籠嘴角抽搐了下，道：“那麽我問你，就算我去萬佛崖，再見了紅蓮僧，然後呢？”
“然後師叔就會弄清楚，紅蓮僧的目標，魔門的無上聖地，魔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