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浪急湍,海水精氣化作龍卷風暴,席卷四方,便是真神一不留神,也會陷入危險,而一般到了這個關口,便是萬水海潮的晚期,寧家人都會露上一麵,宣告海潮結束。

這一次萬水浪潮也不例外,滾滾烏雲之中,一道飛虹忽然破空而來,這道虹光居然是罕見的白色,白光像是透明的麵紗,從天空落下,無論落到什麽地方,那個地方的風暴便會緩緩停止。

飛虹之中,一道女仙朦朧現出虛空,那女仙身高百丈,七彩虹光化作衣裙,一舉一動,即有一種母儀天下的高貴,又有一種平易近人的風度,她緩緩開口道:“九天虹光已然落下,各位各取所需,回去裝點洞府,海潮已了,本島要施展禁法,分流潮水了。”

已經有些殺紅眼的海派修士心神一清,隨即凜然,一個個合手施禮,尊稱‘明珠仙子’,此女正是寧乞道之妻徐明珠,據傳一身修為不亞於其夫。

見眾修士各自散去,在她背後,一個花衣小姑娘不服氣道:“奶奶,這海裏的寶物都是我們家的東西,為什麽要分給別人?”

徐明珠笑道:“小鴛你可聽說過,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這一句話?”

“我當然聽說過,所以我們才要把海中寶貝都搶過來。”

“搶過來之後呢?用的完嗎?”

“用不完存著啊,那可值好多錢呢,”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花衣小姑娘道理所當然。

“存起來不用,那是不是也是一種‘天予不取’呢?”

花衣小姑娘愕然。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便是這個道理,一切都是循環,若是阻斷這個循環,便會有因果,因果生,業障便生,所以說與其是我們把寶貝送給別人,不如說,這業障別人替我們承擔。”

花衣小姑娘苦著臉:“我聽不明白。”

“你要聽明白,我們寧家的散手你便能小成了,走了,回去了。”

“咦?爺爺不是讓我們去請一位客人的嗎?”

徐明珠抬頭看了看天空,眼神之中閃過一絲奇異的亮光,“那位客人現在怕是沒功夫赴約了。”

“倒是你們兩個,可以去把他那位小同伴請過來。”

“小同伴,在哪兒呢?”

兩個小姑娘伸著頭四處張望,可惜茫茫大海,波濤洶湧,漩渦叢生,一個人影都無。

“嗯,那個小同伴似乎有一場機緣,你們隻要等著便可,等海麵上浮出來什麽,你們便把什麽帶回來便是。”

“奶奶,你要回去了?”

“嗯,奶奶老了,要多休息,鴛兒、鴦兒,你們就在這裏等著吧。”

兩個小姑娘懵懵懂懂,瞪大眼睛盯著海麵,好半晌,鴛兒才道:“鴦鴦,我們等會打撈的不會是一具死屍吧?”

“為什麽這麽說?”

“死屍才會飄上來,不是嗎?”

兩個小姑娘互視一眼,同時激動道:“好刺激啊!”

……

而在滾滾濁浪之中,一道人影正在下潛,這人正是薑魚兒。

擁有儒艮血脈讓他擁有水下呼吸的能力,不過在水麵之下卻會讓他妖形畢露,隻見它兩側臉頰長出腮腺,鼻子下壓,雙眼凸起,指縫隙中長出了肉璞。

他正飛速下潛,去尋找那隻飛升失敗的老蚌,沒有可以說明的原因,隻有一種莫名的觸動,他想要找到那隻蚌精。

終於,在一座海溝之中,他找到了那個老蚌,那隻巨大的蚌殼此時半開,蚌肉透著一種腐爛的黑色,蚌殼表麵更是被各種海藻糾纏,看上去仿佛在這裏沉了許久。

“孩子,你來了。”

“前輩,你——”薑魚兒有些遲疑。

“我能看出,在所有爭奪我本命蚌珠的人中,你是唯一一位心思通透純粹,不含有一絲雜念的,我很感謝你。”

薑魚兒連忙道:“不止我,我家那位大人也是不求回報。”

“不求回報並不假,但目中無人也是真,”老蚌輕輕一笑,阻止薑魚兒的反駁:“你家那位大人不僅無我,也無眾生,甚至連他自己都無,我能在他的眼中看到這一點。”

薑魚兒一愣,道:“那大人眼中有什麽?”

“有一種難以理解的執念,這種人是天煞孤星,你跟著他,恐怕不一定有好事。”

見薑魚兒皺眉,那蚌精輕笑道:“我並沒有辱罵你家大人的意思,隻是你知道嗎,我力求上界的最大原因,便是孤獨,深海萬載,在我有意識起,便是黑暗一片,修練是讓我擺脫黑暗的唯一辦法,而破殼飛升,則是唯一離開大海的手段;而換做你家大人,恐怕會甘之如飴吧。”

“前輩似乎沒有怨氣?”薑魚兒疑惑道,換做是他,萬載苦修毀於一旦,不說怨氣衝天,也是心念難平。

“我是大海精靈,雖然在海底不能動彈,但是知道的消息卻很多,別的不說,這西海之內,道法高深的修士,人族占了九成,而像是我等海中妖物得道的概率,卻是十不存一。”

“是人族修士殘忍?倒也未必,易位相處,我們妖族殘暴也不會遜色對方,是我妖族天賦低下?你需明白,從上古流傳下來的大神通,基本都是妖族手段。”

“那、那是為什麽?”

“因為劫數?”老蚌精聲音漸漸變的陰沉:“脫殼是劫、化形是劫、凝丹是劫、橫骨是劫,成道更是劫中劫!”

“老天待我們何其苛刻,若是人族劫數是一,那麽我妖族劫數便是十,就算闖過千難萬險得道,能得到什麽?散仙排名第七十六等,妖仙排名第七十三等,何其苛刻,何其苛刻!”

“為什麽?”薑魚兒下意識的問,他聽戚籠說過,天道無親、無善、無我,不可能偏袒人族而厭惡妖族。

“哼,還能因為什麽,因為這個世上先有妖後有人,因為上界那些大人物後來居上,卻要趕盡殺絕,它們生怕位子坐的不穩呢!”

“神、神仙不是永恒自在、長生不老的嗎?”

“神仙也是人坐的,但是天帝可不是?”蚌精奇異地笑道:“孩子,你猜猜看,上古第一任天帝是人是妖?”

薑魚兒嚇了一大跳,好半晌,才結結巴巴道:“難不成,那位也是我們妖族?”

“孩子,你還小,等你越來越大,經曆的越多,便越會憤懣,到了那時,你會怎樣選?”

薑魚兒很想說自己會改變這個世道,但是他說不出口,這大千世界的巔峰高手,七真、五首、三尊,無一不是人族,滿天神佛,更是如此。

這份力量太大,大到他連想都不敢想。

“世間萬物,有靈者皆為妖,人與妖,究竟有什麽不同?要享受如此不公平的待遇!”

“慢慢想,別著急,慢慢想,孩子,”蚌精似是看出薑魚兒的念頭,巨大蚌殼緩緩開合,淡淡瑩光微露,“這些人族修士都說我的一身精華是萬年蚌珠,哼,蚌珠是什麽,不就是我的一道分身麽,那算什麽,孩子,你過來,我這萬年感悟其實烙印在這殼上,如今我傳給你,希望你不要倒我的覆轍,也希望你能最終找到一條路來。”

熒光越來越亮,最終徹底包裹住薑魚兒的身影。

……

天地渾沌如雞子,元始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元始在其中,一日九變,神於天,聖於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元始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元始極長。後乃有三皇。數起於一,立於三,成於五,盛於七,處於九,故天去地九萬裏——《三五曆紀》(有更改)

帝氣本不該出現在戚籠這種層次的手上,也根本無法動用;事實上,能借助三四成的帝氣,演化出‘斬仙葫蘆’這種大神通,已經是極限中的極限了。

然而偶爾得到的‘靈空煙霧’,那一絲絲九聖元識的力量與之交爻,卻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變化。

混沌之中,黑白二氣在精神世界之中鼓**,地火風水隱現,然後黑白二氣雖然依舊混淆,但是混沌卻在生長,後天建木大道所化的天柱也開始節節高漲。

傳說之中,天柱九萬裏長,而精神世界中的天柱有九萬丈,而隨著混沌變大,天柱漸漸長至一萬丈。

一萬丈後,地火風水齊湧,合煉天柱,天柱青光大亮,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從戚籠心中生出,那是一種後天根本不存在的感悟。

這是——先天五行中的先天木光!

同時,天柱中間的那節藤蔓的盡頭,除了斬仙葫蘆外,一顆木食緩緩誕生。

一劫真神,成矣。

戚籠睜開眼,眼中青光一閃,緩緩吐了口氣,激**風雲。

‘原來如此,天柱是這麽回事,劫數是這麽回事。’

戚籠一直以為,天柱是撐天立地的存在,是防止天地合攏的力量,其實完全搞反了,天柱是天地間的某種力量所化,其目的不是防止天地合攏,而是防止天地徹底分離——天高無窮丈,地遠無窮丈,若無天柱,便是這個結局。

而真神劫數,也未必需要闖入一個小千世界,動**整個世界來演化大道。

真神的劫數,也可以自己演化。

‘隻不過,這玩意是什麽?’

戚籠感受著意識深處的木食,先天木光便藏於其中,一絲絲先天之氣在表麵流轉。

沒聽說過劫數演化會誕生這玩意啊。

這是後天建木大道的特產?

作為最古老的後天大道,每一步都需要戚籠自主摸索。

不過證就一劫真神後,戚籠明顯感覺到,自身法力至少強大了三成,意識進一步與後天大道契合,生命力進一步增漲,他懷疑現在自己哪怕被五馬分屍,都不會有什麽問題。

‘先天木光,後天建木大道,帝氣——’

戚籠腦中突然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難道天帝之下的五大至尊,對應的其實是先天五行大道,而傳說中的青帝,與上古天柱也有關係?

“算了,想太多也無用,吃飯吃飯,肚子餓了。”

戚籠看向數萬丈下的天寧島,腳步一踏,便就消失不見。

……

“嘿咻、嘿咻——”

天寧島的內島,那是隻能是寧家人和親密朋友才能進入的地界,鴛兒和鴦兒這兩個小姑娘,正一人抬著大蚌殼的一邊,吃奶的氣力都擠出來了,這才將這大蚌殼抬了回來。

“放下!”

大蚌殼一落,地麵一震,石板直接震開了數道裂痕。

“奶奶真狡猾,這麽大的家夥,讓我們兩個人抬回來,累死我們啦!”

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姑娘同時癟嘴道。

“咦?你們在搬什麽呢?是什麽寶貝嗎?”

二人放大蚌殼的涼亭上,突然垂下了一個腦袋,那是一個身高不足三尺,奶聲奶氣的一個女娃娃,兩眼‘滴溜溜’的轉。

“是你,紀小靈!”

二女孩連忙捂住蚌殼,同聲道:“不給你看!你是個偷寶貝的女賊!”

“別那麽小氣嘛,我瞅瞅。”

紀小靈皮膚如玉,幾乎透明,若是戚籠在這裏,保準會驚訝一下,因為這位和老祖宗一樣,本體都是一塊先天元胎。

而且此女體內的法力極其強大,如汪洋大海,堪比凝結道果的真神,而且五色光芒流轉,似對應著五行。

“哦,隻是一個死老蚌,”紀小靈眼中清光一閃,撇撇嘴:“而且裏麵隻是一個臭男人而已,沒什麽好看的。”

“臭男人?”

鴛兒和鴦兒互視一眼,互相摸著下巴,這裏麵是個男人麽,男人死了嗎?

蚌殼‘吱呀’一聲,緩緩打開,薑魚兒睜開雙眼,眼神之中,居然多了一絲滄桑,而臉頰兩側的魚鰓,也固定在了臉上,不僅沒有醜陋,反而像是一種特殊麵具,實其多了一絲奇異之美。

“你是誰?”

“我叫薑魚兒——”薑魚兒頓了頓,搖頭:“不,我叫薑靈魚,見過幾位女仙。”

“薑靈魚?”

“世間萬物,有靈者皆為妖,魚是我母親留給我的血統,而靈,則是一位長輩留給我的道理。”

“原來你是個妖怪!”鴛兒和鴦兒嘴巴張大。

“我就是妖怪,”薑魚兒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