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巨浪、妖鯊、烈馬、弩箭、山海道神獸的幻影,海外邪神的注目。

這場江中搏殺直到此時,才算是徹底達到了**。

有整艘船被黑鯊掀翻,船上十數卒子落於水中,被鯊魚撕扯,鐵甲凹陷,鮮血淋漓,大活人被拖了下去,半炷香後,殘缺的骨架子才陸續浮了上來。

也有拳師臨死之前,爆開血水,勁力外打,拳掌轟在那堪比鋼鐵的妖鯊鱗片上,表麵一震,沒有外傷,但鯊魚眼珠子卻猛然炸裂,重重砸於船頭,與船具毀。

也有水鬼子刺殺不成,摸出骨笛子,笛聲陰冷,一道道透明白影從水中浮起,沒有五官,魚身人臉,魅惑無敵,紅唇輕輕一吸,渾渾噩噩間,便將人魂吸入水底。

除了馮大外,又有江湖人士打扮的‘道人’站了出來,或是召小鬼,以鬼製鬼,又或是跳大神,兩眼泛白、手腳亂擺,卻輕輕鬆鬆的便將‘儒艮妖’撕碎,而這些白色魅影亡後,便就化作真身,躺在水麵上,紅裳雙袒,髻發紛亂,腮後微露紅鬣,眼神凶悍,滿嘴鯉齒,死而不知。

兩軍廝殺之殘酷,不僅是支持叛軍的對岸名族色變,就連一向善戰的新軍驍勇也睜大了雙眼,李懾三百破三千畢竟隻是傳說事跡,無人親眼所見,但是這一場大戰,卻是近在咫尺,親眼目睹。

隻見對方一人一戟,一身黑甲,衝殺在第一線,周圍水鬼海寇就沒低於二十之數目,但他所過之處,無論海外凶名滾滾的大海盜、還是以厭勝術召喚出的水鬼鎮物,又或是名族傳承的血脈強者,凡所見,必不過三合之敵。

對方一呼、一吸,必有一道白練吞吐,每一次吞吐,身型就漲上三分,殺的興起,直接飛身入江,手掌腳掌同時踏入江麵,雙肱屈伸撐爆,撲殺敵人;隻見其足趾抓水流,漩渦從每一根趾頭掀起,然後水爆如雷鳴,挺勁、臀坐、尾搖、晃身、抖肩、怒目,身上每一條大筋都爆了出來,並且與四周的背筋肉筋皮筋掌筋扭凝在一起,甲衣不斷鼓起,從**的皮膚上,一張張青麵血目的猙獰猛虎像是要爬出肉身似的!

百虎踏江,倀鬼咬!

恐怖的肉身引發水爆,炸開江浪,所撲咬之處,肉炸骨裂,大小零碎散落漫天,敵人竟在這似妖魔似人的怪物麵前,由無三合之敵硬生生變成了無一合之敵。

凶虎嘯白江,震撼全場!

“文經武略征四方而定一城,伏龍鎮海懾山南而西北望。”

戚籠自言自語,遠隔數十裏,都能聞到江風吹來的濃烈血腥氣,眼珠子中有金光閃爍,在血雨滾滾的風水幻象中,他終於看清了對方的風水異相。

《山海經·海外東經》載:‘朝陽之穀,有神曰天吳,是為水伯。其為獸也,人麵八首八尾,皆青黃也。’

《山海經·大荒東經》載:‘有神人,八首人麵,虎身十尾,名曰天吳。’

在‘汩汩’流血的無首龍屍對麵,一尊形有百丈,綠發黃毛,皮肉上擠滿了人臉和虎麵的凶物,正同樣虎視眈眈的盯著無首龍屍,每一張嘴不斷吸著血氣,然後擠出血骨嶙峋的半截虎身,無數倀虎空洞洞的黑眼盯著戚籠,嘴巴深深的咧開,流下黃色涎水。

戚籠猛的收回目光,閉眼,牙縫磨著嘴唇,像是藏在草叢中的惡狼盯上了獵物。

‘伏龍掌、鎮海戟……你果然留了一手,而且是最厲害的一手,吞虎,天吳吞虎!’

他看到的每一張死虎麵孔,便是李伏威成名三十多年,擊殺過的每一位強敵的殘魂,凝成倀鬼、鬼化人形,行走於混亂人間,越殺越多,越滾越強,最後誕生的,便是凶神天吳!

某種意義上來說,李伏威並不隻是兩張牌之一,而是賭客所摸的一百張骨牌,相互殘殺,最後成就的那張血淋淋的大牌,群龍爭首,爭首之前必先吞虎!

靠他最近的趙勇卻沒有注意到戚籠的異常,隻是兩眼瞪大,喃喃道:“江麵上是什麽怪玩意!”

從城牆到白江的距離至少有二十裏,就算武人眼神再好,看到的船也隻有巴掌大,人更是拇指左右,尤其是白江像是起了大潮一般,風暴滾**,若非悍勇如李懾鎮壓全場,指不定浪頭一卷,拇指大的小玩意便就沒了。

然而江麵下的‘黑漬’越來越多,像滴在紙上的墨,‘墨水’滲透出來,是無數凶惡的海怪浮了上來,有些嘴上還咀嚼著人肉,另一張嘴則啃著大腿骨。

黃白相間,長有人眼的海蛇、爪根上血淋淋鋼鉤的八爪魚、背上扛著黑色木筏的海龜、以及鬼燈籠般的水母,這些怪物仆一出現,便給交戰雙方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李懾大戟一勾一繞,一顆頭插青色寶劍的魚頭便飛了出去,撒出的黑血帶著濃厚的腥臭味,蛟血馬反感的抖了抖身子,這根本不是白江魚類的味道,惡心、粘稠、汙穢、扭曲。

蛟血馬蹄子反複踏水,不安的打了幾個噴嚏。

“總管,小心,他們在召海上邪神!”

已經瘦成皮包骨頭的馮大聲嘶力竭地叫道。

李懾抬頭,正好與江岸線上,一張半邊臉是骷髏,頭紮人皮巾的海盜大頭目對上了眼,海盜大頭目詭異一笑,伸出大拇指,比了個割喉。

“怎麽個破法?”

李懾數戟逼退海中邪物,甲衣服上滿是碎肉,額上落下汗珠,饒是他凶悍無敵,接連斬殺了數位強敵,此刻也難免有些疲倦,而且兩軍交鋒,道術無非是刮風、召雨、走沙、點兵點將,至少在邪異方麵,差了這些海盜不止一個檔次。

層層碎浪,滔滔江水,這些海上邪物緩緩聚集在了一起,隱隱勾勒出一道邪神的巨大黑影,頭在東岸,尾在西岸,長著翅膀的海中女鬼、章魚扭動形成的手腳,不同種類怪魚鋪成的油光裙擺、漸漸勾勒成形的粗大血絡,十萬海中蠕蟲組成的臉。

恐怖的氣息幾要卷出江麵。

廝殺的你死我活的雙方漸漸都停下了刀兵,陷入了強烈的驚恐中,這怪物,這怪物組成的怪物,此刻就在他們腳下。

岸上,十幾位海寇早已跪地,眼神狂熱,喃喃自語,“仰唯水姆娘娘,真靈顯世,保船保身,吞九鱉百魚千蛇……”

“總管,真火點靈,破祂的心髒,不能讓祂真身降臨!”

李懾一把拎起馮大甩在馬身上,臉上凶氣一顯,猛的一夾馬腹,雙眼徹底化作琥珀色的虎目,無情無性,右手粗大了一倍,勾爪從指背刺出,整根大戟身上,竟燃起了黃色火焰,火中無數人影在哀嚎。

馮大更是不顧身上傷勢,掏出五六件靈光或輕或重的神異物,牙一咬,左掌為陰,右掌為陽,猛的一抹,每一次搓抹,一件神異物便炸了開來,同時靈光被附在了戟上,光焰蒸騰數丈,焰火之中,天吳的幻影越發明顯。

馮大的氣息越發衰弱,他修煉出的道家大境界稱作‘陰陽’,並非像一般大境界,由數種普通境界合並而成,而是先煉‘陰陽’,然後將道家的‘陰之境界’和‘陽之境界’補充進入,是反過來煉的道家層次。

而‘陰陽’之力有個好處,便是可以在不完整時便全數發動,但需要消耗施術者的壽元,不知何時起,馮大這四十多歲、精氣神足的胖子已經鶴皮白發、瘦如枯骨,隻剩最後一口氣了。

“爺,別忘了入江湖時我們的約定,”馮大回光返照一般,眼神猛的亮起,大吼道:“稱霸!”

李懾猛的一扯韁繩,蛟血馬雙蹄高高揚起,大鐵戟的火光凝成巨大的天吳幻影,百張焰火虎孔同時張嘴,虎嘯叱吒,穀應山搖,而馬上戰將,擰腰、縮身、伏力,身子拉的幾乎要折掉,肩窩凸起,甩戟出林,怒目咆哮。

“虎賁!!!”

一道黑光似閃電一般,跨越空間,插入水母娘娘的胸口,那是一顆即將成形的蛇狀金色心髒。

江上風浪一時停滯,下一刻,十裏長的江麵,一分為二!

熊熊神火將邪神一分為二,血水從身上各處炸出,恐怖的海獸在嗚咽、逃散,隻有一人,一馬,踏江大吼。

“稱霸!!!”

下一刻,巨浪滔天,無數浪頭載著兵船,卷向西岸,滔滔之勢,無可抵擋。

“贏了?”

“贏了!”

“贏了!!”

“放船,我們殺過去!!”

所有新軍的將領都在怒吼,沒了江麵這道天險,莫說七城,七十城都擋不住他們的兵鋒。

戚籠盯著江麵上那道霸道身影,兩隻手掌深陷牆頭,罕見的心神震動,過了許久,才自嘲的一笑,歎道:“猛虎不可敵也。”

至於旁邊的趙勇,早已抓著一口刀跳下了城牆,撕叫著去搶船爭渡了;而另一位趙公子則是兩腿顫顫,麵色蒼白,嘴裏隻兩個字:“梟雄!”

戚籠嘿嘿一笑,剛要說些什麽,突然表情一僵,緩緩轉頭,隻見遠處沙塵四起,突然,一根黑色龍首大旗緩緩豎起,旗麵滾滾如血,繪製了個怪異的,握刀的赤身惡人,旗麵反麵凶氣騰騰刻著五個血字。

‘腥風血雨戚!’

緊隨著這杆大旗的,是另一根銀色流織的漂亮旗幟。

‘生死明滅幻!’

又是數杆各具特色的麻匪大旗舉了起來。

‘蛟踞神英壇!’

‘惡鬼門下走!’

‘五湖血海義!’

六杆大旗後麵,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麵無表情的少年人,也有猙獰大笑的肥婆娘,有光著上半身的槍客,也有紅麵紫須的刀將,更多的,是密密麻麻的凶惡馬匪。

大旗前有六道騎馬人影,其中一道手持雙刀,頭戴羅刹麵具,眼神凶惡如母豹,矯健身姿隨著奔馬一起一伏。

她後麵的大旗是‘赤地千裏魃’。

他們統稱為——

“七十二寇!!”

趙公子麵色慘白,戚籠臉色比他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