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吾古地地形像一條身長萬裏的神鯉,山勢嶙峋刺中,脊線延申出海,魚尾化作兩串島鏈。

黑山城便建於魚線的脊椎中端,背靠一座沉銅礦藏,每年提煉出的沉銅更是道器的重要原材料,養兵擴城的流水銀子便是靠此賺來的。

再往上,便是黑山的由來,萬丈險惡山頂,陰煞黑霧、凶惡妖祟、地漿鬼火、白骨髑髏,號稱鍾吾第一險地。

曆任黑山城主都曾組織過武道高手前往探查,想要搜尋一些武行內部秘而不宣的寶物,結果來一個死一個,凡上山者,從未有人活著下來過,其中包括身煉大成的頂級打家,又或是政鬥失敗的前幾任城主。

久而久之,黑山便成流放囚犯的監獄,那些被流放的犯人再無人見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如今,黑山又多了一個訪客。

戚籠望著被黑霧灰雲籠罩的山頂,黑霧隨著風雲變化好似千變萬化的魔怪,虎視眈眈盯著人間眾生,那自山頂流下的地火漿是它的涎水,山風則是他的喘息。

戚籠盯了它一會兒,身穿蓑衣,頭頂鬥笠,身上鼓囊囊的,帶著各種物件,返身進入山底礦洞之中。

……

元金、靈銀、沉銅,是這世上少有的,能夠在任何地域都極有價值的寶物。

按照黑山城的行價,一兩靈銀能換百兩白銀,依舊有價無市,元金價值更高,至於沉銅,普通兵器參雜一點就是神兵利器了;段大師曾經出手,打造刀匠行唯一一口沉銅含量超過九成的神刀,被幾個大行商玩命爭奪,最後以千金成交,當時驚的城主都出麵了,這也是戚籠唯一一次見到這一任的黑山城主,不過好似出城就被人搶了,整個車隊被屠的精光。

煉刀需先學礦,光這辨識、采集礦物的難度就擋住大多數人,當初戚籠在這暗無天日的礦洞中待了足足一年半,是所有學徒中待的最久的,按照段大師的說法,是基本功最紮實的,這才得到大師的青睞,認為是可造之材。

可戚籠當初並非抱著學一門手藝,靠此養老的目的,他的目標從頭到尾都很明確,黑山,隻有黑山!

當年戚籠倒八輩子血黴撞上了兩軍決戰,拚盡全力才殺出一條血路,雖然僥幸保住性命,代價是身受重傷,尤其是腰間的傷勢幾乎斷了他的武道,更斷了他的野望。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中,戚籠遍尋名醫行家,想要修複傷勢,但這種傷勢無人能治,若非他煉化了足太陽經筋和足少陰經筋這兩條大脊筋脈,此時怕是早已癱瘓在**。

而在傳說中,黑山山頂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藥,不然為什麽那些武行大家都往裏麵鑽;雖然傳說不靠譜,但早已絕望的戚籠把它當成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並為此做三年的謀劃,若不是意外撞上周子通,他此刻怕是早已上山‘求藥’。

而周子通的出現更讓戚籠下定了決心!

武道無門,當尋神異。

複雜的礦道,昏暗的視野,戚籠舉著一盞燈籠不斷前行,他從礦場小工做起,憑著當年馬匪魁首的手段,在最後半年中,成功做到了礦場代管,且以專業的勘察技術選定了數條礦道,收獲頗豐。

但誰也不知道,這幾條礦道的作用,並不是挖礦,而是將這十年來,所有礦工所挖的礦道打通,然後連成一條搬山之路。

他調查過了,近十年中,前往黑山的武者已經是少之又少,而這條礦脈也是近十年才挖開的,也就是說,幾乎沒人會將二者聯係在一起,而隻要將二者貫穿,便能避開黑山最危險的赤火層和白骨層。

‘轟’的一聲,戚籠的礦鎬狠狠砸在牆壁之上,伴隨著礦壁的塌陷,一條天然山道展現出來,一股強烈的火氣撲麵而來。

戚籠心一喜,眯眼望去,可以清晰的看出這裏已經接近黑山山頂,一層淡淡的黃色粘液覆蓋在岩壁上,像是活物般緩緩蠕動,礦燈的光芒緩緩收縮,最終被壓到極限,隻有一點火頭在散發著微弱的光線,旋即就被寂靜的黑暗吞噬。

礦燈燈滅,戚籠徹底陷入了黑暗中,‘沙沙’的腳步聲響起,頭頂、腳下、身上、牆壁上,一股冷意滲入皮膚,仿佛有淒冷無形之手在緩緩撩撥,陰涼、瘮人、喪人魂智。

黑暗中,戚籠拔刀,刀身像流水緩慢且勻速,但在刀尖拔出時卻猛然提速,刀尖與銅口摩擦出了火星,火星落在‘蓑衣’上,刹那間,火光洶湧澎湃,從整個身子上燒出,潑火烘刀。

蓑衣是西域火浣布所製,隔熱,耐燒,驅魔;布麵澆猛油,人形火燈,專燒鬼祟!

握刀柄的手掌猛的一攪,一張無麵人的大嘴便被絞裂,碎裂的麵孔森冷一笑,重新鑽入黑暗中,戚籠視線掃過左手,眼角一抽,不知何時起,兩根手指不翼而飛,隻剩下森森掌骨,骨頭泛著青色牙印,劇烈的疼痛和久違的熱流從體內爆發,蠕動的傷口上血流如注,像暴飲一口劇毒的酒。

戚籠將準備好的麻布包裹住傷口,身上熊熊火光照遍礦道,照出了成片的骷髏,骨節粗大,手持各式兵刃,一看生前就是武人,空洞洞的眼神直勾勾盯著他。

戚籠將腰間的葫蘆蓋子扯掉,猛灌一口,剩餘酒水灑在刀麵,刀是新刀,如今卻多了層層裂紋,但火舌一舔,像是開光了般。

猛吸一口灼熱的火氣,戚籠咧嘴,人披火,火舞刀,殺入骷髏群中!

……

黑山山頂,一身白衣、麵裹黑紗的少婦,一個麵容忐忑,但躍躍欲試的披甲少年;二人身邊,是似血般滾**的岩漿,是無數奇形怪狀、凶惡猙獰的怪物屍體,死相相當淒慘。

披甲少年身上的甲衣很奇特,玄色,似銅似鐵,又像是裹了一層魚鱗,細看之,甲內有無數根刺插入人體骨節中,層層疊疊,仿佛是從人身二百零六塊骨頭上長出的人甲。

他的雙手沾滿粘稠黑液,黑液中帶著一絲紅色,附近地麵的屍體都是他造成的。

少婦魅惑的眼神掃過一隻倀虎的額頭,那是一個銅盆大的血洞,以血洞為中心,密密麻麻的裂紋覆蓋了它三丈長的巨大身軀,屍體上白霧蒸騰,流出的血液似山頂的岩漿。

“不愧是天生金骨、萬芒玄甲,龍珠注定是你的,趙神通。”

叫趙神通的少年目光貪婪的從少婦臀部劃過,興奮道:“好姐姐,真的是龍珠?天生龍脈顯化,誕生的龍珠可是十不存一。”

少婦不答,繼續道:“你本是龍鱗轉世,又有如此根質,等煉化龍珠後,自有人安排你拜入九兵崖,到時你按照計劃行事,莫要辜負了府主和奴家的期待。”

“姐姐放心便是,我愛極了姐姐,我的命是姐姐的,身子也是姐姐的,隻要姐姐需要……”

沒等趙神通肉麻話說出,那少婦魅惑的眼神忽然變的漆黑一片,黑暗中仿佛穿越陰間地獄,萬丈高峰之上,一尊百丈幻影猛然浮現,那幻影頭似夜梟,身穿大紅嫁衣,夜梟腦袋像是無數冤魂厲魄扭曲而成,嫁衣又似紅色的血瀑串成。

趙神通隻看了一眼,就頭暈眼花,惡心泛嘔,像是有一隻蒼白的手塞入喉嚨中,身上的玄甲也開始融化成濃水,濃水之中,一根根血紅手指鑽出來,在扭動。

那巨大怪物躬著身子在黑暗中遊行,麵盆大的鳥爪時鬆時緊,聲音像是一百個女人的奇聲怪調扭成一體,所過之處,黑霧蒸騰,向外潑灑如潮。

“天地龍脈化九形……撐天龍,不對……血龍,不是……魚化龍,該死,沒有魚梁骨……”

怪物用盡手段,距離查出這九種龍脈的哪一種卻總差一絲絲,這不由讓它陷入暴怒和瘋狂中,因為它知道,像它這種存在,一旦出世便逃不了監察者的懲罰,鍾吾古地,大家都在等待,大家都在忍耐,大家都藏於人間,等待在未來的大劫中瓜分果實。

而龍脈碎片,是入場卷!

“原來如此,戍土藏形,地肺孕鬼胎,好純度,好龍魂,喋喋喋,這裏居然孕育出一條雙首龍……”

怪物一把捏起趙神通,好似無數眼孔拚出的眼珠子傳出一道道詭異意念,背後鬼潮一分為二,顯出一座巨型青銅門,門中無數鎖鏈捆著一條龐然大物。

“奪龍吧,為了這世間的大功德!”

怪物嘴巴張的老大,流落的口水似黃泉,半隻爪子猛探入門中,大門一關,翅爪齊根斷裂,血如雨簾,少婦尖叫聲刺天。

黑山山頂瘋狂震動,無數碎石巨石如雨下,巨木斷折、禽奔獸遁。

三月五日,驚蟄,蛇歸山,大震。

惡神犯太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