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小娘扭動著一身骨頭,手中的竹竿一撐,便就駛入海麵,同時濃濃的白霧升起。

水聲從無到有,‘淅淅瀝瀝’的,好似外麵在下雨。

戚籠走到小船邊緣,放眼望去,時而皺眉,時而思索,他仿佛看到了雷漿似的紫色積雲,又看到了漫天黑雨。

倏然間,雨過天晴,天空之上,一道又一道巨大的腳印接連顯出,等他想仔細看的時候,卻發現腳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帶著青銅麵具的仙女。

這些仙女身披雲霞娥裝,七彩虹光凝成了一條條披帛,飄**在她們身上。

她們手捧骨質托盤,托盤之上,是一顆顆巨人腦袋,水缸大,發如粗繩,額有刑文。

“您看的是上古天庭的獻俘大典,”白骨小娘子一邊撐杆,一邊道。

“所有東荒獄的囚犯們都能看到,留個念想。”

“改邪歸正的念想?”

“不,是砍頭的念想。”

“嗬,”戚籠不知說些什麽,嘴角皮肉擠出一絲笑容,想了想,道:“天庭五獄之一的東荒,這麽容易進麽?”

“這裏並非是東荒的大門,確切說,是後門暗道,而且通過這裏,隻能進入流放之地,也就是東荒的最外圍,您要進入東荒核心,得從上麵下去。”

白骨小娘子骨節翻上,戳了戳。

“流放之地便是虛妄界?那裏有沒有囚犯?”

白骨小娘子詫異的轉過頭,道:“您知道的可不少嘛,如果您說的是活的天庭囚犯,那沒有,如果說死去的天庭囚犯,那或許有。”

“什麽意思?”

“能關入天牢的,便是在滿天神佛中,那也是怪物一級,不管是肉身被分解,還是仙魂神魄被誅,總會留有一些不好處理的殘渣,牢頭們就會把它們倒出去,放入虛妄界中。”

“這些物品必然危險,就不擔心禍害他人?”殺佛插嘴。

“虛妄界隻能連通小千世界,就算是禍害,也隻是禍害小千世界的眾生,關我天界什麽事。”

白骨小娘子詫異的看了對方一眼,似乎是在驚訝一個法力不算低的和尚,怎麽會問出這麽個蠢問題。

殺佛眼一縮,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戚籠沉吟片刻,又摸出一塊吞噬結晶。

“船就停在虛妄界連通鍾吾古地的通道入口,我指著的是垃圾排泄口。”

“那地方很難找的,又臭又贓,”白骨小娘子露出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然後又歎了口氣,蘭花指撚起冰凍血液般的結晶。

“不過誰讓人家喜歡和尚呢。”

戚籠又看了一會兒,看的眼酸頭疼,才回船中坐下,道:“你不是第一次來。”

殺佛點頭:“陪長公主殿下來過幾次。”

“她來這裏……不,我不想知道。”

“隻要師兄開口,師弟必說實情。”

“得了吧,你們和尚們占不了便宜,就喜歡拿名頭誑人,我吃過一次虧了,可不想吃第二次。”

戚籠瞥了對方一眼,沒好氣道:“真魔種真佛,這手段,一定是我那未曾見麵的大師兄手筆吧,借助大宏願,短時間內提升真佛級別的戰力,時間一至,必死無疑。”

“你用這種手段,想必目標一定很棘手,棘手的事可別找我。”

殺佛‘唔’了一聲,乖乖不再言語。

片刻後,戚籠歎了口氣:

“你走後,古佛一脈在此界就失傳了。”

“還有師兄你。”

戚籠幹笑一聲,不再言語。

過了一炷香,白骨小娘子才輕笑道:“二位,你們的地方到了。”

戚籠走出船篷,發現小船停在一條小溪邊上,溪外十幾畝田,楊柳兩三顆,隨風一吹,柳葉撒在麥穗之上,儼然一副田園風景。

田畝上耕作的農民好似完全沒看到三人,黝黑的臉龐上,汗水順著粗糙的皮膚滑下,不時用肩上毛巾擦一擦。

“看在小哥如此識相的份上,奴家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如今虛妄界不太平,一群外來人搞事,之前的通道走不出去了,你得去尋新的。”

白骨小娘子對著殺佛,很顯然聽了之前二人的談話。

戚籠眨了下眼,突然道:“夫人是獄卒?”

白骨小娘子一撐竹竿,船身漸漸消失在小溪之中,隻剩下一連串‘咯咯’笑聲。

“人家是良民——獄中良民啦~”

囚犯,而且是真神,不,至少是真神級的囚犯。

“上古佛門的記載中,有一位女菩薩,修的是白骨觀,曾經奪了好幾位真佛的法場,後來好像被一位古佛抓入天牢之中。”

“劫法場的女菩薩,果然剽悍。”

“……”殺佛沉默,此法場非彼法場啊,二師兄。

在佛門中,菩薩和佛陀的區別,是宏願的大小,單論戰力,並非一定菩薩就不如佛陀,地藏王在上古叫做幽冥教主,實力一度堪比如來,孔雀大明王菩薩出場,就算是古佛也隻能低頭叫娘娘。

“師兄似乎對此地很熟悉?”

“這裏再往東南十裏,有一個村莊,叫做戚家莊,”戚籠頓了頓,“是我曾經的家鄉。”

可是戚籠知道,這不是真正的故鄉,因為真正的故鄉,早已被崔隆派屍兵給毀了。

殺佛看了戚籠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解。

很快,看上去比較貧窮,實際上也不富裕的小村莊印入二人眼簾。

放在門口曬幹的白菜、蘿卜,還有在門口一邊晾著衣服,一邊東扯西拉的農村婦女們,兩個垂髫小童子為了爭奪一個陀螺大打出手,然後一個個哭著回去找媽媽。

陀螺被戚籠撿起來了。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在問刀樓中,刀匠教過戚籠很多知識,大道方麵的,刀道層麵的,其中有一條,戚籠記憶猶新。

他告訴戚籠,刀道要有溫度,沒有溫度的刀,是斬不斷大道的。

所以這一縷奇怪的鄉音愁緒,戚籠並沒有斬斷它,而是順著鄉間小道,一直走到一座泥瓦房前,高高的簷角,自己曾經爬上去看過天空,不過一次暴雨直接衝開了房頂,這種行為就再也不被允許了。

門不開,但戚籠知道,門內無人。

殺佛拉住了一位村民,笑道:“請問,這屋的主人呢?”

村民畏懼的看著肌肉滾滾的怪和尚,腿抖了抖,道:“這屋裏早就沒有人了,都有幾十年了。”

戚籠看著鄰居趙叔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腳步輕輕一跺,身影出現在高空,仰頭長嘯,一條長長的白煉在空中久久不散,然後身影瞬間消失不見。

“……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陀,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

殺佛念了長長一段經文,才輕輕一笑,雙手一合,佛光閃現,截斷在場眾人的六根中,一小段眼根和耳根,把戚籠剛剛的表現從記憶中刪除,然後突然輕咦一聲,腳步一轉,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個地方是附近十幾個村莊的廟會所在。

戚籠化身金翅大鵬鳥,雙翅一扇,便是百裏,眼前的迷霧散開,陸地成形,城池浮現、無數跟活人一般的‘人’在城裏城外忙碌,有拳門、有衙門、有捕快,有公城私城,有……一切。

原來,一切真的都是假的。

不知飛了多久,戚籠心中猛然生出一股燥意,一股強烈的、毀滅一切的衝動。

“哪裏來人,不知道這裏是新妖庭的地盤嗎?”

突然,天空風光大作,一群神光璀璨的鳥群顯現的半空,鳥影一轉,化身一個個神甲罩身的天將,像極了古國的天神兵。

“來的巧不如來的好,正趕上興頭了!”

戚籠腦袋猛的一抬,露出一對布滿血絲的凶惡眼神。

這群人頓時感覺天地一黑,一股大恐懼降臨下來。

……

殺佛步步生蓮,很快就踏入了廟市之中,直奔目的地而去,隻見一群人堵在一個地方,議論紛紛。

“天降棺材,必生災異啊!”

“是從天上落下來的,你們誰看到的?”

“王老三親眼目睹,好家夥,棺材上還燃著火呢。”

“開棺瞧瞧,外麵鑲著金,說不定裏麵有寶物呢!”

“別財迷心竅了,指不定挖出一個老粽子來,還是等虞大師過來算一算再說。”

“幸好咱們這裏出了個虞大師,已經好幾年災異不降了。”

“嘿嘿,大師什麽都好,就是好個女色,聽說大師最近經常照顧鄰村的徐寡婦……”

“請各位讓讓。”

殺佛雙手一合,人群頓時分開一條道來,殺僧走入其中,看到了棺材的模樣。

九龍鎏金、青銅棺身、長三丈、寬一丈,有十二神獸鑲嵌在棺身,有一百零八種供奉神紋。

殺佛瞳孔一縮,這棺木的建製——帝棺!

鍾吾曆史上,一代妖皇便是葬身於這種規格的棺材中,而在皇家秘史中,這棺材其實妖皇用來葬天帝的。

嗯,天帝沒死,她就自己用上了。

殺佛大踏步上前,想要掀棺。

“大、大法師來了!”

人群一陣喧囂,然後自動分出一條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