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回事,怎麽傷成這樣!”

癩小三攙扶著戚籠步入酒樓後門,掌櫃淩九牙大驚失色,趕緊向後方吩咐道:“取第三秘櫃的藥膏子來,用冰塊化開,快去!”

戚籠眉頭擰著,卻擺了擺手,道了一聲不急,跌坐在床頭,扯開衣物,隻見筋肉鼓起的皮膚上,一道道掌印浮現,像是水蛭一樣到處遊走,陰毒的往心髒鑽去,隻要滲進去,再一絞,神仙難救。

淩九牙取了藥膏過來,遲遲不動,癩小三急了,一把搶過去,“我給戚兄弟上藥。”

“唉,別急,”淩九牙這時反倒是不緊張了,“主人正在磨勁。”

“磨勁?”

“就是在揣摩拳法中藏的東西,各家門派中,真功夫不輕易示人,就是怕被人摸出來、消化掉,這拳種的根子就沒了,你去取一銅盆過來。”

很快,一銅盆放在椅子下,戚籠頭發焦枯冒霧,齒間流血,指頭尖子滴汗,若是張開嘴,舌頭必然紫紅紫紅的。

二人肉眼可見的感受到溫度上升,同時狹小的密室中,隨著戚籠一吸一吐,發出‘嗡’‘嗡’‘嗡’的震顫聲響。

然而戚籠四梢越顯猙獰恐怖,身上的爪影就越顯黯淡,似乎洪水被無數河道分流,漸漸收了泛濫的勁兒。

癩小三也看出門道了,鬆了口氣,轉而好奇道:“這麽說,真東西隻要挨了打就能學到?真有這麽簡單?”

淩九牙聽了直搖頭,心道小兒天真,淡淡道:“你脖子伸著被鬼頭刀砍一刀,隻要腦袋不掉,大約也能知道刀口磨的怎麽樣了。”

癩小三脖子一縮,不說話了。

戚籠指尖足足滴了三分之一銅盆的汗水,水質泛紅,張嘴一咳,一團血痰砸入盆中,遲遲不化。

“老家夥三十年火候的衣勁,真的入化了。”

“主人,人參湯。”

戚籠端起茶碗,將清靚靚的湯水吞了半口,漱了漱嘴,又吐了出來,“虛不受補,緩緩。”

須彌金山大成,成了‘佛’後,戚籠對自己的身體感應到了一種極敏銳的地步,以前受的一些暗傷,包括積勞成疾,筋肉的疲憊程度,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這是佛家的‘無漏’。

“戚兄弟,我做錯事了,你想怎麽揍我就怎麽揍吧!”

癩小三低頭,一咬牙,就跪了下來,磕了一個頭,一副上法場的模樣。

不是為了救他,戚籠不必硬挨那老貨的一掌,更不用說自己一旦被擒後,計劃很可能泄露,他可不敢說自己骨頭有多硬。

戚籠沒有阻止,隻是在其磕過頭後,緩緩道:“禍是禍,倒也算是因禍得福,白家出門架子十九把,百發百打,我之前一直沒明白它哪來那麽多招式變化,現在摸清楚了。”

“為什麽?”癩小三‘噌’的一下站起來,一臉興奮,剛剛的磕頭挨打混沒當回事。

戚籠見狀揚眉,這小子倒是個混道上的種子,豁出去不要臉,豁出去和不要臉得分開講。

“白家的根子在衣勁。”

淩九牙麵色一變,趕緊避開,這已經是武家傳功的範疇了,要麽成至親,要麽成至仇。

戚籠視若無睹:“什麽是衣勁兒,便是通過勁力掌握周身氣流的流通,或轉或騰,或起或降,一觸即空,粘黏難脫,拳掌相交使人有觸電之感;白家短拳號稱百打,十九種拳架子,幾十門拳術變化,真架子隻有一個,便是衣架子。”

戚籠把癩小三招來,指頭閃電般的往其腰間一戳,同時一腳踩在對方腳麵,癩小三被激的像是觸電一般,卻又跳不上去,湧泉穴被按住,身子猛的一個哆嗦,汗漿都瀉了出來,衣服‘啪嗒’一聲脆響。

“這就是衣勁兒。”

癩小三突然感覺極其疲憊,眼皮子直往下掛,連忙抽了自己幾巴掌,專心聽講。

“架子在身上,根子在地上,要破白家拳,你要伐他的樁。”

“是攻下盤的意思嗎?”

“對付普通人是可以,但如果對方若是拳種上身,練出了肉架子,攻他上下盤便沒區別了,說不定對方故意在下盤露破綻,就是為了引你上鉤。”

“肉架子是什麽意思?我隻聽過抽筋、扒皮、割肉、剔骨四大境界,那老陰貨居然直接煉到了第三境界!”

戚籠搖頭,“四大煉隻有多少之別,而無上下之差,就好比先吃菜還是先吃飯,沒有固定的順序,雖然多數人隻從中挑一樣,但指不定就有人喜歡先喝湯呢。”

“筋骨是一回事,皮肉又是另一回事,外家是從前往後煉,內家則是從後往前養,但拳法講究內外合一,並非刻意將二者對立,所以在順序上,筋和骨一前一後包著皮肉,也有這麽一層道理在。”

戚籠講了一籮筐拳理,興致來了,直接下場,指點癩小三兩個基本拳架子;武行的道理,道長在刀上,理長在拳頭上,言傳身教合在一起才算傳拳。

“所以白家拳號稱百搭百打,是因為招式都煉在肉上,他出拳時,你不知他出什麽招,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打什麽章法,人不知才能鬼不知,隻要與他交過手的,對手招式都會被煉入己身——”

戚籠停住話語,不知是否是錯覺,他剛剛揣摩‘衣勁’時,居然感受到了一絲絲湯瓶拳的變化。

恐怕這拳師之死,跟這趙黑脫不開關係。

想到這裏,戚籠多少有些唏噓,江湖險惡,不在明,且在暗。

老麻匪死了有他收屍,拳師死了有書生送葬,他若是死了,怕是不知荒塚在何處。

倒不是說一定要有人養老送終,死便死了,吃飯喝水一般;隻是一身技業好不容易煉出來,死後還回去,沒留點什麽,多少有點可惜。

癩小三不知戚籠為什麽停了傳拳,急的抓耳撓腮,偏生又不敢開口,忽然福至心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九個響頭,大叫一聲:“師傅!”

戚籠一愣,他倒沒想到這小鬼頭機會把握的如此好,正好抓住了自己少見的一絲情感波動,也算是他命好。

“你想做我的徒弟,受我的衣缽,你知道我是誰嗎?”戚籠似笑非笑。

“師傅是照大哥的生死之交,是我的救命恩人,師傅要是善人,我便替師傅日行一善,師傅若是惡人,我便和師傅一起殺人放火,師傅若是俠客,我們師徒兩更可以一起斬奸除惡!”

“哦?善也可為,惡也可做,你心不定,怎麽學拳?”

“回師傅,我癩小三是從狗窩子裏爬出來的,癩是臉,小三是隨便取的名頭,無人知我姓名,無人了解我身份,沒人教我什麽,沒人關心我想要什麽,我癩小三若是餓死在街上,不如一條野狗,狗肉可比人肉香多了!”

癩小三又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大叫道:“我癩小三今生隻有一個目標,便是讓世人知我念我,恐懼也好、羨慕也罷、愛恨皆可,越大越好,我的名頭要像天一樣,所有人隻要一抬頭,便能看到我!想不看都不行!”

“你倒是直白,這慕名利的性子,倒也適合做這一行,隻是你要明白,你出多少彩,就要遭多少罪,尤其是你師傅在道上也算是個聲名狼藉的人物。”

癩小三大喜,“師傅,名頭於我大如天,師傅這是提前給我揚名了!”

戚籠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摸上了對方腦袋:“你師傅姓戚,單名一個籠字,是麻匪石庵堂一脈的堂字輩。”

癩小三嘴巴緩緩長大。

“你師傅江湖上還有個諢號,戚天王,赤身黨大魁首的那個戚天王。”

癩小三激動的臉都紅了,渾身顫抖,隻感覺歡喜到要暈過去。

知道師傅來頭大,但沒想到這麽大!

簡直大如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