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籠看的出來，無論是眼前的戒刀大師、赫天闕、還是不露麵的獨孤老人，都是‘氣血圓滿、精氣神合’的半神，是半神中的佼佼者。
而且這些人還是刀道上的好手，別的不說，光是他們能在‘問刀坪’三個字下活動自如，便可知道，在刀道上，這三人已經達到了一個極限，前方就是懸崖。
而這裏能讓他們渴求的，無非就是刀道上的最終突破。
戚籠見狀，也不搭理他們，就在‘問刀坪’三字前盤膝坐定，雙目緊閉，請帖就放在膝上。
戒刀大師和赫天闕相互對視一眼，居然也各自盤膝坐定，不再言語。
柳芙蓉看了看三人，撓了撓頭，也學著這幾位盤膝閉目，冷清的秋風掃過，落葉不驚。
神戰之後，戚籠損失了很多，唯獨龍脈之子的能力並沒有受損，反而有一種不斷增強的感覺。
戚籠明白，這是劫數過後，天地氣運不斷入身，產生的一種異感。
順天者逸，真神入侵小千世界，肯定不能算是順天，前七位龍脈之子也順不了天，所以唯一能順天得道的，也隻有自己了。
恍惚間，戚籠感覺自己融入了大地，廣闊無垠的地麵下，其實並不是鐵板一塊，有深洞、有暗河、有越來越緊密的土礦物質，大地寶物、還有千萬年前的琥珀……
還有一道道細長的裂縫，正是這些裂縫，代表著板塊陸離、滄海桑田，曆史中的演化變遷。
恍惚間，戚籠仿佛感覺到，這些滄海桑田的演化，是一個人，持著一口刀，每一刀下去，都是滄海桑田、山河變遷、日升月落。
天意為刀，視大地為砧板，大地為刀，視眾生為魚肉。
甚至到最後，人影越來越模糊，大地也越來越模糊，眾生早就消失不見。
恍惚間，戚籠仿佛看到了鍾吾古地這座小千世界，演化、形成的過程，大地，從無到有，生靈，從蒙昧到靈慧。
這長達數萬年，乃至數十萬年的時光，似乎全部融入了一套刀法之中。
地刀！
問刀坪上光茫大亮，戚籠豁然驚醒，剛剛那套刀法演化到最後，所有刀痕合二為一，他甚至看到整個天地化作一顆碩大無比的天地果實。
小千世界之核！
戒刀大師、赫天闕都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赫天闕迫不及待的問：“你感悟到了什麽？問刀坪的光茫從沒這麽亮過！”
戚籠沉吟片刻，道：“我想我明白這個地方為什麽吸引你們了。”
“劍是三尺劍，而刀，不能是三尺刀，對否？”
戒刀大師、赫天闕看向戚籠的眼神變了，不是那種看肥羊的眼神，而是真正的一種認同感。
“你也是半步懸崖的刀客？”
“不，我不是刀客。”
三人交流被一股雄厚的殺意打斷了，殺意幾乎實質化，堪比殺神，入眼所見，血紅一片，別說普通人，就是一般的百年老鬼、木魅精怪，被這股殺意卷入其中，都是必然死亡的下場。
一個半神刀客緩緩走來，血發飛揚，而且刀身上的意念，也好不掩蓋的宣泄出來。
相比於這幾個老油條們，眼前這一位，才是眾人常識中，走到巔峰的刀客。
百無禁忌、無比鋒銳、斷絕情感，人皮中的野獸，凡是擋在前方的存在，必然會被斬殺。
殺父、殺母、殺妻、殺子、弑師、滅門、絕心、斷欲……
對方每一步走來，無不是血淋淋的腳印，三人仿佛見證了一個從小便天賦異稟的冷漠少年，手持著一口刀，為了煉其心、磨其刀，從親情開始、愛情、友情、師情，挑戰一個個強敵，斷絕人體本能的欲望與破綻，為了將刀道突破到人力所能達到的極限。
終於，他突破了半神，世上所傳的高深刀術，他已經全數貫通，並融合成了自己的風格，進無可進，便來到傳說中的刀道聖地，尋求突破。
然而，當他的血紅刀域籠罩眼前三人時，得到的，卻是三張詭異玩味的表情。
“哦，居然又來新人了，”赫天闕哼了一聲。
“施主殺意太深，不好，不好。”戒刀笑道。
“倒是有點我年輕時的風範，就是差了點匪氣，”戚籠咂嘴。
刀客眼神微動，這三人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刀氣，但偏偏刀意所過，卻是流水劃過磐石，波瀾旋起、旋滅。
赫天闕有些煩躁的扛起天闕刀，大搖大擺的走到對方麵前，不耐煩道：
“小子，來便來了，還裝什麽大尾巴狼，有本事跟老子下去鬥上一場。”
刀客的聲音好似秋風落葉，不夾雜著任何一絲感情。
“你怕死嗎？”
“廢話，當然怕，”赫天闕怪笑：“怕你殺不死我，怕老子死在你手上，那可是丟人丟大了。”
問刀坪上不允許爭鬥，這是無數不服管教之輩，用生命換來的鐵律。
不過在這之外的地方，就不是問刀樓的處理範圍了。
“人之情欲、人性的弱點、人格的陰暗，固然是刀術的破綻，同樣也是能催發刀光超越極限的動力，斬斷七情六欲，固然沒有弱點，但也隻剩刀了，戚施主，你說貧僧說的對不對？”
“大師你這種話，可是有違佛門宗旨，大鳩府那群和尚們心心念念的，可就是創出一方極樂世界呢。”
“有大慈悲，便有大虛偽，有大宏願，便代表著大陰私，世人如此，佛也如此。”
遠處，赫天闕的咆哮聲不斷響起。
“老子可不是你爹你娘，你這種慫貨，也就隻能欺負欺負自家人！！”
二人都沒有觀看這場刀鬥的想法，哪怕赫天闕囂張的大笑聲震驚四野，哪怕那口比城門栓還粗的天闕刀，一刀斬下，活活劈開了一座小山頭。
對於二人來說，再怎麽精彩的比武，終究隻是刀鬥，而他們追求的，是在刀之上的東西。
戚籠看著‘問刀坪’這三個字，輕輕道：“問刀坪，我看是問道坪才對。”
回想起那大地板塊演化所化的那套刀術，戚籠手指微動，原本一點感知都沒有的手掌，居然漸漸產生了一絲火辣辣的痛。
恍惚間，仿佛那個山河改易、板塊陸離的刀，被反握倒持，施展在自己身上一般。
漸漸的，這種熱流傳遍全身。
“這就是呂師姐口中的那個人嗎？”
“是他，不過能這麽快領悟地刀，這人在刀道上的天賦，恐怕不亞於呂師姐啊。”
“怕又是個禍害。”
……
又過了兩個時辰，當戚籠睜開眼時，忽然感覺渾身一陣痛癢酸麻，衣角還在滴著血，似乎剛剛所有傷口都崩裂了開來，外衣被染成血衣。
不怕你痛，就怕你不痛。
因為一旦出現痛感，就代表著龍脈之子恐怖的生命力開始發動，距離痊愈已經不遠了。
而赫天闕和那位絕心刀客已然分出了勝負，絕心刀客像是死狗一樣躺在地上，赫天闕胸口多了一道及骨的血痕，正滿不在乎的大笑著。
兩道人影緩緩從虛空中走出，一位一身青衣，形若濁世佳公子，另一位一襲道袍，頭上道冠上，插的不是木釵，而是一小木刀。
青衣公子笑道：“我叫風萬裏，這位是我師弟白夫子，看來這四位便是今日問刀會的考核者？”
“還有老夫！”
伴隨一聲平靜的聲音，問刀坪上，地麵突然開裂，一個衣衫襤褸、瘦若枯骨的老人，緩緩站起身來，一時間，整個天地風雲變化，好似一口舉世罕見的寶刀，就要出世了般。
風萬裏有些驚訝道：“獨孤前輩這一次終於準備參與考核了嗎？”
“老鬼，你的真身居然藏在此間？”赫天闕訝然，他在這裏潛修一甲子，也是頭一次見到對方的真容。
獨孤老人沒有搭理對方，反而走到那個絕心刀客麵前，道：“在場之人，誰都能斬斷七情六欲，恩怨是非，但刀術要想圓滿，乃至踏破最後一步，就不是百無禁忌的事。”
語罷，獨孤老人便閉口不言。
風萬裏也不在意，隻是道：“欲通往外門考核者，請跟我師弟走，至於擁有請帖的，請跟我來。”
戚籠跟著風萬裏，風萬裏在前方領路，而在風萬裏腳下，大地脈絡一直在悄悄變化著，雖然沒有陣法痕跡，但往往一步下去，便是一山、一江、一河、一湖，或許這才是陣法的最高表現。
“戚兄參悟出來了麽，地刀之道，”風萬裏頭也不回道。
“有幾分領悟。”
“要是師傅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我們這幾個弟子，都沒有完全繼承他的衣缽。”
戚籠道：“風兄，我想問一個問題。”
“請說。”
“那位傳說中的監察者，跟你們是什麽關係？”
“哦，你說的是天刀師伯啊。
“師伯？”
“他是問刀樓的第一個得道者，天刀便是監察者，但監察者卻不是天刀，這一點上，等你參悟出我們那裏的刀道，便就能明白了。”
戚籠沉默片刻，突然道：“我不是來學刀的。”
風萬裏止住腳步，回頭訝然道：“那你來問刀樓，所為何事？”
戚籠伸出雙手，緩緩道：“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