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籠在黑山城廝混了三年多,一開始唯一的目標,便是借助黑山山頂的神異治療自己的腰傷,如今奪了那趙神通的機緣,不僅傷勢全愈,本身拳術更進一步,三年的空窗期似乎一腳就趕了上來。

第二個嘛,也是為了報恩,當初老麻匪把他帶走,他給老麻匪扛旗子,一抗就是十幾年,從幾個山野匪類,硬生生走到了‘從卒九千、橫行兩道、侵暴諸侯’的地步。

老麻匪要揚名,他給對方揚出了潑天大的名聲,如今誰不知道麻匪‘石庵堂’一脈出了個戚天王,至今還有不少人頂著這招牌在綠林上廝混,老麻匪便是這一脈‘明’字輩的大爺,入行便要拜這位爺,怕是早已香火滾滾了。

段大師在街上把他撿了回來,給當時萬念俱灰的他一口飯吃,所以他不能眼睜睜看對方去那凶神惡煞的關外地界兒——那是他該去的地方。

為此他不惜隱姓埋名藏入李府,繼而闖黑獄、救蜘蛛貴族、賺人情,數次搏險,就是為了在某個關頭‘李代桃僵’,把老爺子換成他,至少在表麵上,可稱是義氣無雙。

但從某種真實想法中,戚籠認為自己其實是個心性薄涼之人。

比如說,他已經記不清自己老爹老娘的名字,不過他倒是記得當初屠了整個村子、砍下爹娘腦袋的兵卒打扮,以及那卒子手上,那杆織著某種神鳥圖騰的發光旌旗,長長的,像是流蘇。

他打聽了很久,這種陣旗似乎在關外出現過。

要想心無掛礙的報仇,就得先報恩,這樣一來,無論是誰擋在自己麵前,他都能斬出酣暢淋漓的一刀,雖然他現在放了刀,但想法沒變。

‘人活著需要意義,雖然很老套,但報仇雪恨,世上沒有比這還愉快的事了!’

等他找到仇人時,他會把這種快樂分享給對方,你殺我全家,我便同樣殺你全家。

“戚兄弟,怎麽一回來就呆呆的,可是有什麽難處?大家都是自己人!”

癩小三一臉關切,髒兮兮的小臉湊了過來,臉上的麻子分外顯眼。

“無事。”

“千萬別客氣,你入了我們小赤佬幫,便是自家兄弟。”

戚籠倒沒想到,自己前腳才出麻匪門,後腳便入了乞丐窩,都不帶歇的,而且從大佬一下子變成小弟,地位驟降。

“我在想,怎樣才能把一個身手高強的人調虎離山,”戚籠隨口道。

“那人是誰,是不是見白不見黑的‘黑’?”

迎著戚籠似笑非笑的目光,癩老三先是身子一縮,複又挺了挺胸。

“別看我們年齡小、人數少,但我們背景深厚,人脈強大,一旦動用咱這背景,你想幹什麽,我們都能幫你辦到!”

“哦?你們是什麽背景?”

“我們是窮人!”小乞丐們異口同聲道。

“但別小瞧窮人,世上最多的便就是窮人,”癩小三趕緊補充道:“你看,小凳子那蠢貨的老娘在城主府給人洗衣服,小薛子的哥哥在賭檔給人燒茶水,小圓子的姐姐在李府給當婢女,八子才厲害,他哥哥在碼頭給人拉貨,一趟貨能賺三文錢,還有六兒,他老姐嫁給了看城門的老卒子,要不是老卒子老揍她姐,他氣不過跑出來,那現在住的可就是大宅子,也不跟咱們擠破廟了,還有我們在街頭上廝混,認識的一些兄弟……”

十幾個小乞丐一個個挺胸抬頭,似乎與有榮焉。

癩小三豪氣衝天,“兄弟你隻要一句話,官麵上的、幫會的,就沒有我們擺不平的!”

可惜這股英雄氣沒鼓一會兒就被瞎眼小蘿莉戳破。

“癩子哥,你三天前才因為要飯過界兒,被雷老五揍了一頓。”

“放、放屁,”癩小三急紅了臉:“江湖人的比鬥,那能叫揍嗎?”

“哦,沒想到各位這麽神通廣大,”戚籠正了正臉色,雖然小鬼頭的吹噓話他沒放在眼裏,但毫無疑問,這些小鬼頭已經有了幾分‘眼線’的價值,這在綠林中稱作‘腳毛’,腳毛的數量某種程度上代表麻匪的實力,有些‘腳毛’甚至是數代傳承,赤身黨最強盛時期,腳毛遍布兩道,消息比官府都靈通。

“也不是多厲害的事,也就是在江湖中稍稍那麽點能量,”癩小三一臉謙虛。

“趙府有一個老管家叫趙黑,你們有辦法把他調走一段時間嗎?”

一群小乞丐頓時麵麵相覷,癩小三更是心虛到不行,這種‘大人物’對他來說,至少隔著十個層次。

“這個、那個……”

“對了,小癩子哥,我叔在河口街給人修鞋子,他跟我說,最近有好多李府的老爺們來盤貨,據說是把整條街都買了下來,正準備換掌櫃呢。”一小乞丐突然道。

“對啊!我們可以在路上埋伏,拿要飯慣用的人群戰術,讓他們不給錢不走,給了錢也走不了,”癩小三目光一亮,道。

“癩哥你還沒被人揍夠呢,那可是人大老爺的車,依我看,等人運貨的時候,把車輪子卸了,就兩顆釘子的事,簡單!”

“被人發現了怎麽辦,城東的不良人錢老三,早就警告我們不要搞事,不然抓進黑屋子就是一頓板子,小馬子被抓進去不就再沒出來過,屍體一卷就扔江裏了。”

“實在不行,就下耗子藥,老爺們總得吃飯的吧,我姨婆就在後廚……”

戚籠笑吟吟的,並沒有插嘴,雖然這些‘計劃’在他看來全是破綻,但用心、夠膽;這些徘徊在溫飽邊緣的小乞兒骨子裏有一股狠勁,這是很多成年人都未必有的東西。

年齡小算什麽,他四歲摸刀,摸刀的第二天就砍了人;雖然砍了半天才將人砍死,老麻匪誇他打小就有‘淩遲’的手藝,是個狠角色。

而且,這些計劃也未必沒有可取之處。

……

兩日後的深夜子時,四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在墳園裏刨土挖屍,其中一個望風,另一個扛著個麻布袋子,袋子裏‘嘰嘰喳喳’的,全是這兩天的收獲。

墳堆子被挖開,一具新鮮還未腐爛的屍體挖出,兩孩童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癩子哥,你上吧。”一乞丐慘白著臉道。

“沒出息!”

癩小三咬咬牙,摸出匕首,忍著腥臭剖開了肚皮,把皮肉翻開,一邊眼神示意,一邊抖著腿;另一人趕緊把袋口向下倒,一隻隻肥大老鼠丟入了肚皮中。

“戚兄弟說,養上一夜就能養出屍氣了,”小乞丐鬆了口氣,抹著額頭上嚇的汗:“明早上再來取,正好能用,小圓子偷摸打聽了,明天李家人就要去河口街盤總賬,計劃正好開始,咦,癩子哥,你怎麽還不鬆手?”

癩小三眼淚汪汪:“指頭卡肋骨裏了,拔不出來。”

另一邊,小圓子,也就是那個瞎了一隻眼的小蘿莉乞丐趴著,眼眨也不眨,躲開更夫後鬆了口氣,悄摸摸的從水溝子裏翻出,在深夜蹦蹦跳跳,她眼不好,夜色對她來說隻是灰蒙蒙的世界中,多加一絲深沉而已。

她按戚籠所說之方位,偷偷摸摸看了許久,確認無人後,這才縮手縮腳的溜達過去,半晌後,這幅畫已經掛在一間無人住的屋中。

畫卷打開,是一副獬豸踏雲圖。

……

第三日清晨,城中又罕見熱鬧起來,戰爭能刺激消費,一打仗,不少貨商又頂著殺頭的風險鑽了出來,豪紳的手下也在提貨,這場戰爭的結果對他們說是大發橫財,但過程也不能放過。

兩下水道的小乞丐從汙水渠中爬出,露出半個腦袋,左右看了看,手掌往下麵一掏,一隻肥大、眼神烏溜溜,顯的格外有靈性的老鼠便丟了上去,沒多久,十幾隻老鼠便放了個幹淨。

“癩子,走了!”

“你先回去,我去把把風,確認那老東西來了沒,不然豈不是白折騰了。”

老鼠被放出後,眼珠子轉了轉,居然頗有靈性的躲過人群,往隔壁河口街鑽去,很快就消失街道上。

……

日頭過了午時,太陽火辣辣的,車水馬龍,人山人海,河口街頭的米糧行中,趙黑老臉似笑非笑,手上拿著一本啃的不成模樣的賬本,周圍一圈商人噤若寒蟬。

“一本賬簿被啃也就罷了,二十來家店麵,所有賬目都被咬的不成模樣,各位爺,你們連做假賬糊弄小老兒的勁頭都沒有嗎?”

李府門口,戚籠緩緩睜開眼,斷了所有老鼠的感應,任其四處亂跑,脖上的龍鱗融入皮膚,嘴角似笑非笑,大步推開大門。

“秋風未動蟬先覺,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