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複如是。

‘筋菩薩’前半段‘貝葉庇佛’,後半段‘須彌金山’,貝葉號稱最古老佛經的載體,而須彌山,則是傳說中,八山八海環繞的世界中央;山頂是帝釋天,半腰是四天王天,西方佛土的中央娑婆世界便是它演化出來的。

以上都是周子通傳法時無意念叨過的一段,這濃眉大眼的似乎也是個佛門信徒,據說還受過高僧點化。

說到底,煉法的重點是一個‘佛’字。

此佛非彼佛,不是和尚們供的泥炭像,更不是佛教信徒的信仰,佛就是佛,是能抗住外道劫,赤足堅韌的強人。

按武行的說法,便是一種頂級的精神境界。

外家錘煉筋骨,內家養煉五髒,均能煉至武家的上層,但要到頂層,要能激發出人體最深層次的奧秘,呼吸法也好、藥水滲透也罷,都無法盡全功。

隻有一種出於肉身,又脫了肉殼的神奇精神狀態才能真正實現。

所以武行照葫蘆畫瓢,學道門、修佛門,什麽民間法脈、鬼祭**祀,甚至還有更反人類的活人祭、綠帽祭,隻要能實現這種純粹至高精神,便能反哺肉身。

周子通是靠高僧點化破的這一關,而戚籠則是靠放下過去勘破此關,後者不借助外力,反而更顯上乘。

而成就‘須彌金山’後,皮肉、骨骼進一步強化,普通鈍器打在身上便如陷入牛革中,一些致命部位,如後腦勺、喉嚨、胯根,都多了一些特殊的防護。

而落在拳法裏,便是身上多了一處發力中心,繞髖一轉,一拳能打出兩倍勁,這就是金山神妙!

澗下老岩,一道身影正在練拳,反骨剪、靠身錘、通背掌、尺步拳、扯拳功、五毒手、披袍獻甲;湯瓶拳七式輪流在掌心把玩,五指一捏一炸,骨節崩響,落在耳中便似炸一節炮仗,還是黑火藥填芯的那種巨響。

更奇妙的是,指節一炸,倒催手臂化勁,手腕轉小臂那麽一扭擰,那落在手臂上的水珠子居然繞手臂一圈再濺射上去,看上去就像是順著河道拐彎的水流。

“下來!”

戚籠低喝一聲,以意導體,腰背一開,渾身毛孔鼓如豆粒,再節節貫穿那麽一縮,頸、脊、腰、跨、膝、踝、肩、肘、腕,全身體態一動全動,剛彈出沒半尺的水珠子反物理規律般的一滯,猛砸下來,像是人為的披了層水甲,渾身一抖,水珠炸開,霧氣如罩。

這便是披袍獻甲!

值此,戚籠湯瓶拳大成,同時,他太陽穴部位像是有小針在不斷戳著,雖然痛,但別有一番滋味。

有‘四肢五爪馭龍馬’經驗的戚籠自然明白這代表什麽,心中一喜,這是手少陽三焦筋煉化的征兆。

‘想不到放了刀術,拳腳功夫倒是漲上來了。’

戚籠有些自嘲,當年他沉迷刀術,煉體的境界停滯許久,雖然上限高,十二成爆發下,薛保侯這種二煉大成的怪物也能一刀劈閉氣了,但是下限卻不行,不耐久戰。

如今龍煞附體下的肉身,其強度不亞於一般煉體高手,又成了‘佛’,精神和拳術跨了一大步,反倒是迎頭趕上,孰好孰壞還真不好說。

不過戚籠更明白,刀,能讓別人斷了一切可能,拳術、龍煞、煉法,卻能讓自己有無限可能。

要貫徹自己的意誌,而不是跟別人同歸於盡,內功的修煉或許才是正道。

戚籠緩緩蠕動著自己的筋肉,感受著某種特殊精神狀態下的肉體變化。

‘‘筋菩薩’是筋肉合一的煉法,還有足夠潛力能夠挖掘,是‘須彌金山’而不是‘須彌山’,重點在一個金字。’

戚籠揣摩了許久,倒是有幾分猜測。

‘這套煉法的玄妙,重點是在要害部位的防護上,如縮陽入腹、顱隱肉髻、肚臍合隙,刨除宗教上的種種隱喻和法相,本質上來說,這其實是要害部位的筋絡和血肉完全融合的表現。’

戚籠心中一動,手指毫不猶豫往肚臍眼插去,以他如今的勁力,一塊青磚都能插出個洞,若是插在肚臍眼這種要害上,普通人能直接被捅穿大小腸,膽道、胰髒什麽的一戳即破,換做武人或許不會這麽嚴重,但也會拉血,若調養不好的話,廢了功夫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這麽狠辣的一戳,戚籠卻隻感到肚皮稍有些疼痛,便就再無副作用。

而肚臍所在,更是仔細看才能看到一道縫隙,像蚌中寶珠。

“果然是這樣,這些人體要害處,包在肉中的經絡其實是最薄弱的,所以才能最先筋肉合一;武人筋似粗繩肉如鐵是常態,所以難以同時煉化,這‘金’字便是筋肉合一的‘金’。”

煉法的道理說來說去無非就兩句話,一本拳譜冊子薄的跟一張紙兩文錢的春宮圖差不多;難的是知行合一,難的是老拳師帶你磨出拳勁感覺出來。

感覺到了,那就什麽都到了。

戚籠披衣,再下山。

……

戚籠再次入城,沒有光明正大的從城門口走入,而是等到月黑時節,仗著麻匪翻牆跨院的手段,從城牆頭鑽了進去,可以明顯感到城市的衰弱,就連青樓鴨館的門口,老鴇都有一搭沒一搭的叫喚著,銷金窟都不銷金了,這可不出大事了麽。

戚籠一路溜達到城東四大胡同口,在幾個偏僻巷道的拐彎處溜達幾圈,手一抓,抓了個摸錢包的小乞丐。

“爺饒命——”

“明月升。”

小乞丐眼眶裏蓄滿的淚水,以及即將脫口而出的淒慘身世立馬收了回去,驚喜道:“你是照大哥口中的那人?”

“恩,他現在在哪兒。”

“你跟我來,”小乞丐不答,率先翻牆頭開小門,帶著戚籠一路溜到一處不起眼的小廟門口,有節奏的敲擊了幾下,在另一個小乞丐揉眼的抱怨下,回頭一指。

“照爺讓帶的人。”

“快進來!”

廟中不出所料是個乞丐窩,隻不過這裏的乞丐都是半大小子,一個個鬼精鬼精的。

“暗號,什麽小爺什麽大爺?”

“照小爺戚大爺?”

“不對,再說。”

戚籠沉吟了下,“戚小爺照大爺!”

“這就對了,”領頭的癩臉小乞丐一拍大腿,從被踹倒的神像褲襠洞裏,翻出一卷牛皮卷子和一張小紙條。

“照大哥說了,你如果過來,便將這二物交給你,並讓我們告訴你,你要想救師傅,便看這個,他要是回不來,你再看這個。”

戚籠先打開遞過來的紙條,五個字,“見白不見黑。”

“他給你東西時是什麽狀態?”紙麵上有兩三滴黑紅色的汙漬,明顯是血跡。

癩臉小乞丐一臉擔憂:“很不好,好像被人打傷了,祖傳的子午鴛鴦鉞都壞了一根,不過他表情很興奮,當年翻城南最靚的少婦牆頭時都沒這麽興奮過,我把過風,記的很清楚。”

戚籠揚眉,嘴巴張了張,無話可說,幹脆直接翻開另一卷牛皮卷子。

‘三刑四殺,七傷八難,海神侵擾之厄。九幽地獄,三途五苦,轉還福堂。’

“福堂是照大哥老家的祖宅,”小乞丐一臉不見外的補充道。

戚籠往下看,山下顛倒的怪峰、手腳五官錯位的人像、浪頭從地裏鑽出,炸成岩漿,岩漿中燃燒的枯草,白骨插在人身上,湊成一張下顎。

“翻過來看又是一幅畫。”

戚籠轉動牛皮卷,輕‘咦’一聲,隻見畫麵又變,從火燒雲中垂下來的巨大黑指甲,頭長在**還在大笑的人,一張咬天之嘴,牙根子長在草上。

“疊著看還是一幅畫。”

小乞丐伸手牛皮紙一疊,借著微弱的火光,戚籠竟看出一條長滿手腳,由各種奇形怪狀組成的一道黑影。

戚籠突然感覺龍鱗一陣發燙。

他眯眼,這次看出來了,這是一條無角無爪的怪龍!

不,不是一條,是九條,是九條龍各截的一部分,非要形容的話,就是把一團蛇球一腳踏扁,然後再從中切開,從橫截麵中看到的畫麵。

小乞丐眼中金光閃閃:“照大哥說了,這是他們祖傳三代的藏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