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衡站了起來,拾級而上,流淌在他表麵的血水主動凝成一件血袍,他赤著雙腳,半跪於地,恭敬的道:“父皇。”

隻見在龍宮的最深處,一座高大的皇座之上,坐著一位巨大的身影,三條龍脈的龍尾越來越小,最後化作三縷黑發,與其發根合為一體。

“你弟弟也死了。”

坐在龍宮深處的中山武皇淡淡道。

“五弟,這,怎麽可能!”許衡愕然,下意識的掃了一眼水池,空空****。

要知道,往往一次十萬人級別的大戰,都未必能殞落兩尊半神,而且是他們這種能馭龍的中山皇族。

中山武皇沒有說話,倒是血池中的那條血龍嘴巴張開,似是要吐出什麽來。

隻是等了許久,龍嘴中涎水都流了大半,才艱難的吐出一小節手指,手指表麵還是焦黑色的。

“……”

龍五子、狻猊神像上神光一閃,隻是莫說魂魄了,就算是肉身,這種程度的傷勢也無法進行複原。

“五弟他,怎麽會傷成這樣?”

遲疑了片刻,許衡才開了口,中山國十三皇子,基本上可以說都是父皇的分身,無論受到什麽樣的傷勢,哪怕是當場身死,隻要屍首被血龍所吞,便能在龍血池中重新孕育複活,龍九子神像也會修複他們的三魂七魄。

但這是得被打的多慘,才能傷成這樣——隻剩一截小指頭?!

“莫非是佛尊出手?五弟在我死後,應該是潛入二十四諸天,尋找十大古佛聖器才對。”

“的確是在佛域之中,但卻不是佛尊出手,這個關口,什麽事都不會值得那兩個老和尚出手,哼,在老五最後的記憶中,他似乎是被多人圍攻,然後意識便就模糊不清了。”

“父皇,這不可能,就算是兩佛尊之下,最強的五大禪師一起出手,也不可能把五弟打成這樣,而且正如父皇所說,這個關頭,五大禪師也不大可能一起出動了吧。”

“就算是真神意識,也無法在這個關口,衝破佛域結界強行降臨。”

父子二人沉默片刻,都感覺許禦元的死,恐怕要成為一個永久的謎團了。

“看來你要準備迎接一個新五弟了。”

“是,父皇。”

那一截小指終是被血池中的龍血化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血色的人形輪廓,緩緩出現在狻猊神像前的凹槽處。

龍宮最深處,中山武皇緩緩起身,所有龍庭的建築都在顫動,各種龍形雕像上,一道道神光爆射而出。

“這四十年間,隨著你們一一出世,本皇這條血龍終於八次蛻變完畢,靜極思動,也是時候動彈一下了。”

“父皇您——”

許衡睜大了雙眼,他這位父皇,可是連當初神侯潛入皇宮之內,主動邀戰都沒有出手,可以說是隱忍到了極點,若隻是為了一個五弟,他覺的這不可能。

似是猜出對方所想,許天功淡淡道:“神侯小兒,氣運旺盛,但剛則易折,這次的劫數他如果突破不了,也就技止於此了。”

“他也不想想,本皇這些年間,故意壓製在半神巔峰的境界,不去突破真神是為了什麽,真當鍾吾真神這個位置好坐嗎?所有域外真神都會惦記你這具肉身,所有此方世界的勢力都會對你欲除之而後快,而且必然會上監察者的誅殺名單,當初棄妖皇、戾妖皇是怎麽死的,真當我們這些老臣子不知道嗎?”

“更重要的是,一旦成為真神,便意味著你從這棋盤中脫身而出,再想從這場大劫中賺取好處,也就隻有親手落子了,可真當那些老東西,數百年的謀劃都是擺設嗎?”

“棋手難得,好的棋子身份更難得,隻有走龍脈之王這條路線,才是這場大劫中,唯一一位可以存世的真神。”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神侯這小崽子已經不值一提了,現在唯一可慮的,便是九幽軍團的那些小龍崽子們。”

“可是父皇,那些九幽成員受限於真神,龍脈之子便已是到頂了,不可能再讓他們並龍脈,以父皇之力——”

“真神們的後手沒那麽簡單,三刑、四殺、七傷、八難、九幽、地獄、三途、五苦,這八種從大劫中演化出的力量,才是最後真正決定性的因素,稍有不慎,真神都有可能栽在這上麵,而這‘九幽軍團’,至少掌握這八種力量的三種,三刑、九幽、還有一種本皇還無法確定,這或許便是祂們對付本皇的殺手鐧。”

難得見父皇願意開口,甚至透露這場大劫中,最隱秘的東西,許衡連忙把自己最大的疑問說了出來。

“父皇,龍脈之王加上這八種力量,便是這場大劫的所有演化了嗎?一切的一切,都盡在這九種演化之中?”

“傻小子,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就算是老天爺也推演不出大道的所有變化來,何況是父皇,說不定就有一種恐怖的力量正在孕育之中,這佛胎淨土或許便是其中之一,所以本皇才要去看看,看看它會不會成為那種麻煩的存在。”

“聽父皇您的口氣,您似乎見過那一種力量?”

“本皇的確是見過,那是一種本皇到現在都感到驚懼的力量,那種力量是三刑四殺、七傷八難、九幽地獄、三途五苦這八種大劫力量的克星,曾經,正是這股力量,毀滅了古國——千年以來,抵抗過無數次真神降臨的古國。”

“而這股力量的擁有者,便是當年的亡國七災之首——照敦煌!”

……

“南無阿彌陀佛!”

一座破落佛塔的頂端,戚籠盯著這座萬象寂滅大陣,未來佛念瘋狂運轉,想要查出這陣勢的破綻。

在這陣勢之中,他感應到了好幾種強大的力量,天兵司的神道長吏、小鍾吾府的神官,以及可能會出手的娑竭羅龍。

還有最後一位,也是最恐怖的一位,必然會出現,而且必然會意識降臨的真神——月中玉池夫人!

對方對於先天元胎誌在必得,同樣,他也是這麽想的。

……

而在惡道宗所在的天缺山下,無數股強大的氣息此起彼伏,整個武平督護府的高層戰力,司馬正道帶來了三分之一。

光是半神的氣息就有十二道,正圍繞著這座由各種山石拚湊成的萬丈高山,磨刀霍霍。

整座山上,光是地氣就有接近萬道。

這也是唯一一座,任何龍脈都顛覆不了的仙山,表麵上,它是一座山,而事實上,它是萬座高峰地氣合一的怪胎。

以黃道長的心境,都壓抑不住此時的激動,他掃了一眼手持歧天神槍、戰意盎然的厲天仞,這一位已經不是宗師,而是標準的半神了,神焰覆於體表,好似戰神降世,像他這類半神,附近還有好幾尊。

“正道兄,現在就動手嗎?”

“無為而為,方是順道之行,黃道兄著相了。”

司馬正道今日一身道人打扮,身穿靛青道袍,頭插木釵,手執拂塵,言笑晏晏,看上去就像是要去赴仙家之宴,而不是帶著上萬兵馬,來跟惡道宗‘講理’的大軍閥。

見黃真人還要說些什麽,司馬正道擺了擺手,笑道:“道兄,你需明白,無論山裏山外,道門始終還是道門,道人也終是同道中人,我說是嗎?玄誠道兄!”

玄誠子,當代惡道宗掌門,金丹巔峰。

“哈哈哈哈,正道兄說的自然及是,有朋自遠方來,自然是不亦樂乎,正道兄是現在就上山,還是在山下再坐一會兒?”

一道宏大的聲音響起,同一時間,山上岩石與岩石的縫隙,吞吐出數萬道的光焰,好似一張張奸笑的嘴巴,聲音也好似數萬道人同時在‘喋喋’奸笑。

惡道宗本來不叫惡道宗,而是叫邪道宗,不過後來因為邪道宗不大符合道門宗旨,顯的不大似正道,所有才改名叫惡道宗。

並且為了自表清白,道門長輩堅決不允許門下弟子再跟赤煉府的魔女瞎搞——除非成了長老。

而惡道宗的‘惡’字,則取材於‘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這句話。

“馬上就來,馬上就來,最後一句。”

司馬正道環顧四周,忽然提聲道:“惡道宗和武平督護府休戚與共、互為表裏,今日請各位來,不是為了破人道場、殺人弟子,而是請各位做一個見證!”

“昔者,聖人因陰陽以統天地,今者,道人以封神而定乾坤。”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今日我們要做的,不是去壞那幾位大老爺的大事,而是給那幾位大老爺查漏補缺,完善那個天規天法,所謂替天行道,便是此理,這次來,我們是來邀請惡道宗的諸位高功共商封神大計……”

“嗬嗬,司馬正道的嘴,還是這麽的能說。”

遠處,一個鷹鉤鼻的老婆子正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幕,在她身後,曾經扯高氣揚的皇城司檢查使糜靈,像一個小丫頭一樣低眉順眼。

天變會三老——法令老。

不管在皇城司有多麽高的職位,所有人都要明白一件事,哪怕隻是天變會最普通的議員大夫,都是有資格跟真神在一張桌子上討論大事的。

同樣,在黑暗中,還有各種各樣的眼睛,在審視著這場有可能發生的大戰。

“……說完了,玄誠道兄,你們天缺山上的仙梨,各位高功可得給我留幾個!”

“正道兄快來,過時不候!”

“哈哈,就來,就來!”

司馬正道摸著肥肚皮,滿嘴堆笑,腳下跨著瘦鴨子,一人一鴨,‘撲棱’‘撲棱’的就飛上去,一副標準的蹭飯的姿態,態度好到不能再好。

同樣,黃真人聽到了對方的傳音。

‘一炷香後,若無信號,殺入山上,滅其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