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如刀,刀刀軋人臉,飛雪蒼穹,裹天地如銀。

風雪與暴風匯合,便是雪爆,風雪融入烏雲,便是裂地雪雹,風雪與閃電合在一起,大地白如晝,電光亦亮如白晝,放眼望去,滾滾天地一片白色。

戚籠一行人,頭頂著駭人的天象,抗風而行,就算是宗師、是半神,麵對著這震天駭地的景象,也不由膽寒。

厚密的雪層遮住小腿,往往要驅使數倍氣血運轉,才能化解寒氣,而天上雷聲一閃,像是打在耳膜之上,更需要以十倍的控製力,才能閉住毛孔。

武行說法,最早的內勁雷音,便是古代武人仿雷聲而創出,如今真假雷音相撞,便是宗師也隻能用‘天之五行’運轉自身,抗衡天上大雷音。

‘轟隆’一聲,天上雷聲大作,好似天門大開,黑雲縫中射出無數利劍,天空被砍裂了,人心也被震裂了。

葉落秋麵色難看,掃了一眼已經麵如土色的幾人,首先開口,“侯爺,都到了這個關口,你能不能跟我們說一句實話,你到底要幹什麽?”

戚籠沉默片刻:“找一個人。”

“人在哪裏?”

“不知道。”

饒是葉落秋脾氣溫和,此刻也忍不住罵娘,這種天氣,無頭蒼蠅一樣亂跑,您老人家殺人盈野就不怕雷劈嗎?

你這麽凶的嗎?

“不管找什麽人,這種天氣是不可能找到的,還是先找地方避避,這種大範圍的劇烈天象,應該不完全是一尊半神殞落造成的,就算是宗師,在這種情況下,體力也會劇烈消耗。”

“在這種危險地帶,體力少於一半,那就是找死啊!”

戚籠搖了搖頭,他知道對方說的是實情,但是他有預感,這一次找不到人,那麽以後就更不可能找到了。

在這種天象下,用‘未來佛’進入‘色空’,推演老祖宗所在?

戚籠有些拿不定主意。

閉關需要安靜的環境,天象不定,風險會加倍增長。

“你們先找一個地方避避,本侯再想想。”

戚籠留下了這一句,身影便消失在雪地中。

白雲居士和生覆老對視一眼,二話不說,直接追了過去。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燒身火的希望還落在對方身上呢。

“要去你們去,我可不去了。”

巨靈官現在有些後悔了,被葉落秋的花言巧語說動,不僅沒有一點好處,還有與一些小輩為伍,無頭蒼蠅般到處亂串,最重要的是,他從趙紫衣身上得到了某種承諾。

既然府將之位早晚會回到自己手上,那又為什麽要冒險行事,尤其還要以薛保侯為主。

薛保侯在他看來,也隻是一個抱住侯副都督大腿的幸運兒而已。

趙紫衣鳳眼掃了一圈,二話不說,直接追了上去。

除了要報薛保侯的救命之恩外,她還想調查呂侯的線索、佛帥的線索。

知道佛帥沒死後,她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沒聯係自己。

她是了解周子通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對方有更重要的任務去做,而且這個任務,很可能便是呂侯發布的。

“你們兩個留下。”

葉落秋指著蜃香寒和周軌二人,這二人並非以戰鬥力為長,某些特殊的能力,才是招攬他們的真正原因。

“香寒把大門打開,隨時接應我們回去,我總感覺今晚會出大事。”

小胖妞麵如土色的點了點頭,剛剛頂著風雪雷電奔行,她早已手腳酸軟,的確有些快扛不住了。

她這個‘宗師’,其實並不完全是靠自己晉升來的,更多的是她那個龍祖宗——

葉落秋又看向巨靈官,客氣道:“麻煩靈官將軍照顧二人了。”

“本將軍就給你一個麵子,”巨靈官麵帶矜色,他卻沒注意到,葉落秋的語氣中,那一絲絲的疏離。

……

風雪夜奔行,不知為何,戚籠突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當麻匪後,出的第一次任務。

那一夜,天氣也是這麽的寒冷,雪也是那麽的大,掌心的皮完全粘在刀柄上,回去後,泡在溫水裏兩個時辰都沒化開。

那一夜的血,在冷氣中也是格外的刺鼻。

但現在不一樣了,渾身毛孔在不需要時,幾乎可以全部消失,丹田發勁,五髒六腑迅速造血,使得體內如暖爐一般。

更別說他可以用魔念改造觸覺,哪怕在雪地之中,也能像是酒池肉林,無數美人環繞。

而佛念一旦施展,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活人的一切感觸,都可以消失不見,隻剩下一種大覺悟。

這就很體麵了,但戚籠壓根不是一個體麵的人。

不管修為多麽高深,戚籠還是喜歡這種風雪夜持刀的感覺。

哦,現在手上沒有刀了。

心頭有刀便可!

戚籠突然哈哈大笑,聲震十裏,徹底放開所有觸感,冷風打在臉上的刺痛,雪花飄在身上,先熱後寒的觸感;踏雪而行,腳底板發熱,五根腳趾卻凍的沒有感覺。

眉毛上、頭發上沾滿了雪花,冷風混著冷血,像耗子一樣鑽入衣內。

真實的觸感,讓戚籠感覺自己與這方天地合為一體,天地因人而顯色,人因天地而激發。

不知是不是錯覺,戚籠的身影變的越來越大。

無量光。

沒有光,隻有無量。

戚籠仿佛觸摸到了自己大武行體係的核心。

小千世界,諸佛龍象,須彌魔山。

恍惚間,他仿佛聽到有人在做歌而唱——

“陰陽擊搏,法而為雷。陰陽凝流,激而為電。

陰弱陽盛,起而為風。陰否陽潰,飛而為霜。

陰盛陽弱,聚而為雲。陰陽升降,蒸而為雨。”

雷、電、風、霜、雲、雨。

恍惚間,所有的風霜雨雪的表象都漸漸化去,變的更加深沉,更加的有‘規律’。

一道雷電轟然落下。

不再具有駭人的氣勢,戚籠仿佛看到,陰陽二氣在激烈流轉,那陰陽的核心是一道空間裂縫,隱隱透著佛光。

‘薛將軍,你要明白,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先天元胎便是道,你能得道,你就會發現,為了驅除大鳩府一眾邪僧,有好多道行強橫的真人突然現身於大草原上,助你一臂之力。’

司馬正道的話在耳邊一閃而過。

一道詩完,又有一道詩接上。

“天地虛中一竅常,才分動靜曰陰陽。殺生開合並顛倒,鬥柄常輪定紀綱。

激搏雷聲從地發,凝流電曜激金光。風飄弱盛隨時起,盛弱成雲聚短長。”

有人跟著吟唱起來——

“升降薰蒸霖雨下,舒和瑞雪降銀堂。飛霜否潰連天白,泰散陰陽露四方。

升降不能化為霧,接陰不暢雹非陽。陰水為蜺火為魑,調陽融和萬物彰。”

天地仿佛開了個口子,這口子之中,是越來越強盛的佛光。

這詩唱了一半,又有人繼續接了下來。

“靜默神風天氣朗,欲升不降反真常。狂風驟雨陰陽舞,冬暖如炎夏伏涼。

久雨長晴洪水泛,轟雷十月夏飛霜。自身造化通天地,不識樞機漫度量。”

“哈哈哈哈,好詩、好詩。”

“道兄吟的真好。”

“白道兄接的也不差。”

“各位道友都乃天縱奇才,哈哈哈哈,小道也是。”

“鴻道兄客氣歸客氣,但說的在都是實話。”

“飛雪夜吟詩,各位道兄都是雅人、雅才。”

“你們這群牛鼻子真他娘的能吹,而且不要臉!”

當然,最後一句是戚籠自己補充的。

“能吹才能不要臉。”

“不要臉才能做大事。”

“我們負責替侯爺吹噓,侯爺負責幹大事。”

雷電風雨之中,各式各樣的笑聲此起彼伏,最後匯成一道洪流,戚籠感覺身子被洪流裹挾,直直衝入佛光之中。

“侯爺記住,先天元胎在第十七諸天,一定要在大鳩府禿驢開辟東荒佛胎之前,將人救出來。”

“不然這佛胎便能將這好不容易凝出的先天元胎重新打回原形。”

“一切就拜托侯爺了!!!”

……

戚籠感覺自己的意識撞入了佛光之中,‘未來佛念’在瘋狂的跳躍。

再然後,菩薩、羅漢、諸部天龍、漫天金花、遍地佛蓮、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池底純以金沙布地。

池中蓮花大如車輪,青色青光、黃色黃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潔。

戚籠先是一愣,然後不可思議道,“西天佛土!?”

所有光芒之中,一個個小沙彌從中挑出,持槍握杵,大喝道:“來者何人,此是鍾吾淨土,外人不得入內。”

“外人,我是外人嗎?”

戚籠雙手一合,金身立刻覆蓋全身,同時背後六道輪回光圈顯出:天道、人道、畜牲道、阿修羅道、餓鬼道、地獄道交替運轉,化解人間一切苦厄。

一眾沙彌麵色一變,紛紛躬身行禮道:“原來是地藏王菩薩!大師有禮!”

戚籠自矜的點了點頭,“現在我要去拜見我佛,你們讓開。”

一眾沙彌紛紛讓道,不僅是他們,聞訊趕來的降魔尊者、忿怒明王、諸尊羅漢也紛紛合手躬身,在佛門之中,‘地藏’雖然隻是菩薩業位,但享受的,一直都是真佛的待遇。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戚籠眼中魔光一閃,嘴角一勾,昂首踏步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