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慢走,歡迎再次光臨!”青苗道人笑開了花,送到門口還依依不舍,活像是舍不得土豪客的老鴇。

壕!真壕!不是一般二般的壕!

葉玲兒則欲言又止,最後實在忍不住,道:“侯爺,這大軍的糧秣怎麽辦?”

無怪乎她這麽說,‘薛保侯’大手筆采購,幾乎把之前所得的‘煞石’全部掏空,還要搭上一部分先鋒衛家底。

五十張上品篆籙,六滅法杵、天武將軍鎧、無形戰弓、魔靨馬、聖火盔、六陽天王令、天命水龍旗、捆山圈、超血丹、養魂丸、補身膏、還有幾十本煞氣陣法……

戚籠讓人見識了什麽叫揮金如土,三百萬金的大款,被他短短半個時辰灑了個精光。

“放心,本侯自有手段,不到一個月,自然有人給我們送錢來,”‘薛保侯’高深莫測道。

葉玲兒聞言,頓時心安,心道果然不愧是侯爺,居然還有手段。

打發走了葉玲兒,戚籠才嘴角一挑,哪還有什麽後手,一個月之後,他找不到老祖宗,就要卷款跑路了。

這時候不花錢,什麽時候花。

而從目前來看,找到老祖宗的可能性極低,一點線索都沒有。

但是,戚籠最大的目標達成了!

陳國,五大望族之一的百烏崔氏,便是那流羽星光旗幟的主人。

費了好幾年功夫,沒想到最後得來全不費工夫。

有目標,那就好辦了,凶手找不到沒問題,崔家人都死絕了,凶手自然也就活不了了。

戚籠輕輕吐了口氣,很多人說他變了,他的確是變了,變的更加隱忍,有的時候甚至不像是那個潑刀燃血的戚大魁首;但他骨子裏的東西還在,奪龍局能不能贏,他最後的下場如何,其實他都不甚在意。

他就想要報仇。

他就想知道,報完仇後,骨子裏的東西,那種戾氣和凶焰有沒有消失,心頭上那種莫名其妙的空虛感會不會被填滿。

他從來不是一隻好的棋子,但他是一個好的卒子。

棋子要學會棄車保帥,卒子隻會斬大龍。

“還有最後一件事,”戚籠自言自語,腳步一轉,往某個特殊兵種的軍營中走去。

……

“快點,你們這群卑賤的奴隸,今日的糞車不倒完,餓你們三天!”

伴隨著隨軍監官猛的一鞭子,那些赤身的、麻木的、身上有著種種傷勢的奴隸們做起了最髒最累的活兒。

從山北道、山南道、再到關中、關外,單從城池建築、衣食住行來看、普通人的生活狀態是越來越好了,尤其是關外,幾乎跟傳說中的仙境一般無二,人人居住在風水寶地中,氣運強盛,旺子旺孫。

似乎,越是武力昌盛的地界兒,人的生活狀態就越好。

但事實上,卻是恰恰相反。

山北道,下九流能出頭,所以江湖幫會才會橫行,連官府都要讓著走。

山南道,軍閥橫行,幫會根本不能存在,軍閥十個有九個都是世襲,普通人在亂世,哪怕有些拳腳功夫,也隻能在其中煎熬。

大軍過境,寸草不生,匹夫有什麽用。

在關中,煞氣跟潮水一樣,時不時的就來上一遭,沒有防禦陣法,整城整縣的人被煞氣一卷,說沒就沒了,哪還有多少普通人。

而到了關外,就像是把一個不會遊泳的人放在海裏,能有什麽下場?全軍覆沒的下場。

就算是最下等的活兒,就像根救命稻草似的,被無數人玩命的去抓。

沒有階級固化的問題,因為階級之下的人,或者說兩腳獸,基本上都快絕代絕種了,除非被人工飼養的。

所以沒有關外沒有普通人,那玩意叫人畜。

一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漢子,在完成讓人骨頭都‘吱呀’‘吱呀’痛的,並且完全沒有任何報酬的苦活累活兒後,顫顫巍巍的回到‘窩棚’之中,一屁股坐在屎尿滿地的石板上,等著別人喂食。

就跟喂狗喂雞一樣,還沒到定點的吃飯時間。

“喂!吃不吃啊!”一個老人偷偷摸摸過來,嘴巴一咧,沒有一顆好牙。

但這個老人的目光很明亮,很純粹。

那人抬起頭,詫異了的看了老人一眼,老人一隻眼睛還青腫著,這是爭搶食物,被同類打的。

‘牲口攔’中能有什麽規矩,力氣大的、體型強壯的,自然能吃的最多。

而這老人來的第一天,居然還想著劃分食物,讓瘦弱的、殘廢的,多吃一些。

哪個正常的畜生能想這個!

那人接過餿饅頭,掰開一小塊,在幹巴巴的嘴中擠出一絲口水,艱難的咀嚼著。

老人精神一振,在他看來,這是對方願意聽自己說話的跡象。

“你叫什麽?”

“你有家室嗎?”

“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啊?”

“那我告訴你,我是怎麽來的——”

男人低頭緩緩咀嚼著,仿佛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老人緩緩敘述,他和妻子兒女一大家子,為了避開兵禍,去傳說中的‘關外仙境’,一路上辛酸苦辣,妻子半路病死、女兒被強盜先辱後殺,兒子又是怎樣瘋狂,搶了他老子唯一的口糧,而他,又是怎樣一路乞討、吃草根,挖野菜,曆經各種苦難,來到他心目中的仙境!

說到痛苦處,那個老人眼眶泛紅,泣不成聲。

然而仙境容不下乞丐。

“這個世道不該是這樣,對吧。”

“為什麽這個世道是這個樣子的,你知道嗎?”

“是那些大人物,那些跟神祇一樣強大的大人物,他們統治著世界,他們又不想改變這個世界。”

“你想活成一個人嗎?”

“你有信仰嗎?”

“你知道絕地天通嗎?”

說到‘絕地天通’,一直不說話的人猛然抬頭,露出一張三十來歲、還算菱角的臉。

“你怎麽知道絕地天通?”

老人精神一振,“小夥子,你知道什麽叫絕地天通?那些神,都死了!都回去了,沒有那些怪物,沒有那些個人形的妖魔,再沒有神異鬼怪,所有人的氣力都是一樣大,練武的人也不可能天下無敵,如果皇帝做的不好,人們可以推翻他,再沒有人上人……”

那人明顯感覺到,隨著老人的話,一種恐怖的意誌在凝聚,在產生一種類似憤怒的情緒。

那人猛的捂住了對方的嘴巴,腳步一搓,閃電般的飛出‘牲口攔’。

“你是武者,太好了,你有力量,你有力量和我們一起做成那件大事!”

老人興奮的手舞足蹈,若不是被人捂著嘴,險些都要笑出聲來。

男人小心翼翼的避開周圍兵卒的眼線,半晌過後,才重新鑽了回去,冷酷的把老人砸在地上。

“不要說這些瘋話了,除非你想和這些人一樣。”

老人不敢置信的轉過頭來,兩眼瞪的老大,隻見那些躺著的、打著呼嚕的、跟他們吃睡在一起的人畜,一個個的都沒了氣息。

“怎麽、怎麽會——”

“你連一個最低級的武者都打不過,你想反天?”

“怎麽回事,都吵吵鬧鬧個什麽!?”兵卒用力拍打的門,怒道。

“它們死了,”男人麵無表情道。

兵卒沒有一點的情緒波動,隻是不耐煩的道:“死了就死了,明個兒,你們自己把它們送到隔壁去,那些妖獸吃粗肉,壞了,一下子死這麽多,不會得瘟了吧,我得找郎中瞅瞅,給我老實點!你們這些畜生!”

士兵走後,男人才轉過頭,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你看到了?剛剛那個人的眼神,你看懂了嗎?你以為沒了武道,沒了神祇,世道就會變好嗎?不會的,會有另一個天壓著你的,你反不過這天的。”

老人跪在地上,張大嘴巴,像是喘不過氣來,喉嚨口‘咯咯’直叫。

兵卒來了,來了好多人,還有一些中級兵官,讓管理這些畜生的弼馬溫戰戰兢兢,不知道怎麽惹了這麽一群人。

“少爺,有大人要見你。”

一位洪家的校尉不顧贓汙,給這個屍臭味嚴重的落魄男人披上了一件外衣。

男人麻木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

“小四在關內死了。”

男人眼中霍然爆射出洶湧的氣焰。

……

“所以就是這麽回事,你老婆,他幫你去救了,結果救下來了,也跑了,他戰死了,至於殺死他的人,也被別人打死了。”

除了舍棄自己取代薛保侯外,戚籠把洪小四在關內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他的這位兄長。

前奮勇校尉,洪一。

“人總是要死的,”洪一麵無表情道。

戚籠死死盯著對方死氣沉沉的眼神,這一位,跟當年敢跟他拚刀的那一位,幾乎沒有一點相同。

他刀術無敵時,能夠記住的對手不多,而對方,恰好就是那麽一個。

“沒錯,人總是會死的。”

戚籠手指一轉,一口八斬刀釘在了對方麵前。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這裏沒有本侯的事了。”

語罷,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洪一盯著這口刀半晌,緩緩道:“把這口刀,帶回去交給老爺子吧。”

“大少爺你——”

“我該回去了,明天還有糞車要拖呢。”

洪一冷淡的道,還沒說完,原本的牲口攔方向,一道雷光猛然降落,同一時間,一道淒厲絕望的聲音嘶啞吼出。

“不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