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瘋子在鑄造坊幾日了?”

“這人真是刀匠行的大匠?”

“消耗那麽多上等鐵錠,製造那麽多廢品,若非夫人大度,怕是早就、嘿——”

戚籠兩耳不聞窗外事,半坐在火磚石板上,熄滅的火爐依舊散著嫋嫋餘溫,在他身前身後,插了幾十口長短不一的鐵劍,若說有什麽共同點,便都是千奇百怪。

有的劍身紋路像魚鱗,有的則像魚鰭,有的坑坑窪窪,有的劍刃開鋒,鋒刃卻是軟鐵,還有的宛如一條黑炭,一碰就斷,凡此種種,不可計數。

而在戚籠指尖翻滾的,便是最後一塊道器魚腸劍殘骸,銅錢大小,最後被往空中一拋,捏入掌心。

“想不明白啊,”戚籠自言自語,在龍煞的輔助下,他便如開了作弊器,而且他自認為製劍手藝僅排在刀匠行幾個老師傅後麵,缺的隻是經驗,但距離抓住‘魚腸劍’的關鍵卻總差那麽一絲絲。

當初老爺子鑄劍失敗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想不明白什麽?”

戚籠抬頭一看,隻見一位宮裝美婦人正笑吟吟的看著他。

“夫人。”

戚籠趕緊起身,見禮。

“聽說戚師傅這三日甚是忙碌,不知可有收獲?”

“大抵碰上了老爺子所遇的難關。”戚籠實話實說。

“你可明白,若你鑄劍未成,便是你去了,也救不回段大師,若是你鑄成了此劍,便等於你的天賦還要高於段大師,以你如今的年齡,我怎會輕易放走你。”

戚籠沉默一會兒,緩緩道:“師恩難報,做與不做,大抵還是兩碼事。”

白三娘妙目閃閃,盯了戚籠好一會兒,才笑道:“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

“夫人有何吩咐,但請告知,戚某無所不為。”

“嗬嗬,倒是真要麻煩戚大匠了,府上有一批鐵甲需要修繕,這事本來隻需隻會甲馬司一聲,可是戚大匠你大概也知曉,黑山府的能工巧匠已經全數被邊軍征召——”

“戚某明白,甲具活,也不是什麽麻煩事。”

白三娘點頭,轉身便往回走,走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麽,回頭,白皮嫩肉的臉像一輪半月。

“看在戚師傅這麽識相的份上,便再告知你一個消息,三日後,城主府開水陸大會,然後便開拔去山海關外。”

戚籠眼皮沉了沉,無話。

甲是魚鱗筒鎧甲,兩百具,戚籠和十幾個鐵匠忙活到了大半夜,其中有幾張熟麵孔,但幾乎無有交流,趙牙子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了口。

“你若真想幫忙,劍成之日,幫我偷摸送往軍營。”戚籠語罷,頭也不回步入黑暗中。

……

雖然戚籠也打聽到邊軍會有大動作,但沒料到對方這般快,三日的功夫,自己有許多盤算怕是來不及使了。

要行險了。

夜色下,戚籠一身黑衣,走在街道小巷的陰影下,與更夫交錯而過,更夫愣了下,回頭,看不到身影。

墳頭上不住人,墳堆下倒是躺著兩漢子。

戚籠並沒有把那日·喜和許躍安排多遠,城中死人雖不少,但能聚陰氣也就那麽幾處,這裏是最不起眼的。

墳園後麵山頭下,有守墓人搭的一排茅草屋,本意是給守頭七的騰個地兒,戚籠租了兩間,並用龍煞驅使風水術的手段,布了一座隱身陣勢,在常人來到此處,便會感覺冷氣森森,一刻也不想多待。

這風水陣勢的陣眼便是當初從黑獄中得到的‘獬豸踏雲圖’,戚籠從一顆歪脖子樹上收了圖,正看到百無聊賴的二人,也不廢話,直接開口:“今夜送你們出城。”

那日·喜氣度沉穩,隻是輕笑,那許躍則是精神一振,“爺,你莫不是騙我,那我日後便是您這一派了,您不會去城外殺我滅口吧。”

戚籠搖頭,將早已準備好的兩套甲具丟了過去,道:“今夜城內或有兵卒調動,我們乘機混出去。”

黑山城四個門,南門和北門都是軍營,戚籠的目標是西門,那裏靠著水路,有白江,接應者隻要聰明,便會準備水路工具。

“好漢,黑山城可是公城,城牆足三丈,您是能翻過去,我們可是爬都爬不上去,而且牆麵上有箭樓,那上麵可都是硬家夥,前幾年有一夥難民想要翻進城,那箭射的,嗖嗖嗖——”

‘嗖!’

戚籠翻腳一鉤,便把許躍絆倒,同一時間,三支箭幾乎無間隙的釘在牆壁上,箭杆直顫。

“哎呀媽呀,這真是來殺我們的,這離城牆還有五裏路呢!”

“閉嘴!!”

戚籠神情一凜,耳朵附近的小筋、雲筋、鬢筋,眼珠附近的額筋、棱筋、眉筋、太陽筋,都在以一個極高頻率顫動著。

雖不敢說視黑夜如白晝,但戚籠的視線中,這深夜也隻像是黃昏夕陽抹成了黑色,昏沉、卻明亮。

耳中顫動,腳步聲、甲衣的晃**聲,還有弓弦繃緊、顫動,包括弓身被拉扯的‘吱呀’聲。

“跟過去!”戚籠當機立斷,朝著明火執仗的方向衝了過去。

“這不找死嘛!”

許躍害怕,那日·喜同樣害怕,不過腳步飛快,二層獄卒想了想,一咬牙,也跟了過去。

“暗號,羅漢窯!”戚籠大叫。

對方一愣,“海清子,你怎麽掉隊了?”

“抓目標時走散了,那目標中箭了,跑不遠。”

“跟上!”

領頭的小頭目無半點廢話,三人立刻混入這一二十多人的小隊中,甲具晃晃,殺氣騰騰,有些刀口上還沾著血跡。

許躍一時精神錯亂,這些兵卒不是來抓他們的嗎?他們不是準備溜出城的嗎?難道自己其實是來抓人的?

他這個老獄卒自然明白‘羅漢窯’是鬧海窯,也就是泡澡池子,海青子是‘刀子’,問題是這位爺是怎麽知道這‘暗號’的,難道這位爺的明麵身份是黑山府兵,那咱們可是自家人啊!

那日·喜雖然不懂黑話,但是作為‘蜘蛛貴族’的一員,眼光高,刀兵上的買賣也做過,他很快就發現,這些人的目標絕不僅是一個,而且是拉網式的大搜查,參與勢力也不是一股,而是至少有五股。

正是因為參與的人多,才需要有暗號,甚至需要同類型的甲具辨認。

很快這夥二十多人的中隊就被分成五小隊,一隊五人,戚籠這三加上頭目六人,撲入南邊頭的一道小巷中。

人多眼雜時,小頭目沒注意,但現在隻有六人時,他頓時發現眼前三人的異常,忍不住道:“你們手中刀呢?”

混在人群中的戚籠眼一眯,暴起!腳轉右三寸,體內氣血順皮肉滾翻,屈膝半弓,貼身錘!

兩身鐵甲撞在一起竟讓對方身子一顫,身帶搓勁,對手像是被電擊,一黏一晃,同時,肘尖從敵肋穿出,直撞喉嚨,‘啪唧’一聲脆響,人便直接不動了。

幾乎同一時間,戚籠身如陀螺,右手如鞭,搭在另一人手掌甲麵,架梁橋,後撤步,自己的身子帶著對方的身子往下翻,兩具鐵甲的重量壓的對方小臂骨節‘哢嚓’一聲,架橋橋斷,骨茬子刺出肉中,然後弓步頂膝,重重撞在對方胯部,‘啪唧’,有什麽玩意搗爛成泥,敵人眼一翻,直接痛暈過去。

那小頭目麵色大變,手中刀劈頭砸了過去,同時快步後撤,抓住腰上硬弩,直扣扳機,三根短箭‘嗖嗖’插入肉體。

原來戚籠不知何時起,用敵人肉身為盾,步步寸進,似緩實快,附拳直腕,骨節凸起,擰腰寸拳,拳出如炮,一拳砸在肚臍氣海處,砸的對方筋骨一軟,硬弩落地,又一拳砸在乳中穴,小頭目胸口一悶,下意識的弓下身子,戚籠最後尺步、坐胯、內旋向上灌拳,臉上獰意一閃,‘嘭’的一拳重響!對方腳跟離地,腦門縫上有**濺出,灑在牆上,抹上一片白。

兩具屍體同時落地。

旁觀二人都驚呆了,不過十息,三位渾身武裝的兵卒就被赤手空拳打死,而且死相是如此淒慘。

戚籠活動手腕,舌尖舔著牙根,滿意的打量著眼前傑作,轉頭,地麵每兩寸半處,都有一層淺淺的凹陷,像尺子量過一樣。

“要甚手中刀,心中有刀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