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武皇與薛白的勝利,老實說,在戚籠的預料之中。

自從參悟出‘未來佛王’後,戚籠對於未來的變化,尤其是在武道方麵,都有隱約的感應。

半神以下的決鬥,他能大概判斷出勝負,雖然不敢說百分百,但也八九不離十。

尤其是這一場奪龍局,牽扯了他本人太多的精力和時間,加重了因果,所以推算效果尤其的好。

而這接近一年的推演和謀劃,也是到了開花結果的時候了。

戚籠的身影出現在了第八層,到達這裏,已經隱約可見龍脈的真身,天空一片金黃,像是夕陽下的晚霞,每一片雲朵卻都是龍鱗。

腹似蜃者乃魚化龍。

而一道碧虹卻橫亙中天,虹光受到雲光照射,正一點一滴化作金黃之色。

戚籠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眼中瞳光一閃,眼前龍脈幻象具消,天空變的漆黑,隻有一條上千丈的巨大龍影正緩緩搖擺著身子,一點沒有被被人吞噬的自覺,看上去就是一條昏睡之龍。

其龍尾已經被一條蛟影吞噬了大半,至於龍首,則被一座懸空而立的巨大天門卡住,這門極其華麗,好似傳說中小妖庭的正門關。

跟某部話本中的描述極其相似:

‘初登上界,乍入天堂。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隻見那南天門,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寶玉妝成’。

那道巨門卡住了龍首,門上掛著一口看起來無比鋒銳的鍘刀幻影,明晃晃,好似天地間的所有殺氣煞氣盡匯於此,刀光每每一晃,都有無比鋒銳的光芒閃過,原本受到吞噬,即將複蘇的人工龍脈,又再一次陷入昏睡之中。

‘這口刀,是監察者的刀光——’

倘如這世上還有誰的刀能讓戚籠自愧弗如的話,那便是隻有傳說中,讓那些幕後巨頭都不敢破界的監察者了。

他最強的刀是‘斬天刀寇’,但再怎麽狂妄桀驁、目空一切,匪氣是難免的,這也是他為什麽下定決心要舍刀。

山頭草寇成不了大事。

但是黑山山頭的那一刀,是沒有匪氣的最強刀意。

半神可斬,真神亦可斬!

‘不周’說過,他們是賭客,監察者是莊家,這場千年奪龍局中,可以有很多賭客,但是莊家隻有一個。

而去過賭檔的人都明白,賭客可以贏,但莊家一定不會輸。

三百年前,‘神庭’其實已經沒了,而三百年後,兩級秘窟中卻多了一座天門關。

是燭龍的手段,還是監察者立的規矩?

至少戚籠可以肯定,這座天門關後麵,絕對不是神庭!

‘燭龍眼’中,沒有這方麵的記憶,唯一有的,隻是如何幫助蛟龍吞噬龍脈的手段。

想到這裏,戚籠將手掌張開,光芒大亮,一顆燭龍眼和一條蛟龍影吞噬浮現,雙掌一合,一股恐怖的氣勢油然而生。

粘稠的、帶著黑影的蛇影拔地而出,一條條漆黑的長須從虛空中拔出,緩緩遊動,空間都被被攪動的光芒大亮,而且是黑光大亮。

《山海經·大荒北經》中有雲: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麵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

蛇身盡頭的人臉不斷放大、再放大,最後變成遮蔽天空的怪臉,五官由模糊變清晰,除了蛇瞳之外,跟戚籠一般無二。

‘燭龍晝眼’‘九幽之身’

這是燭九陰留在人間的兩件寶物,也是吞噬龍脈的門票。

但凡不會出老千的賭客,都不是好賭客。

戚籠十分認同這一點。

貪狼也同樣認同這一點。

天空突然恢複正常,隻不過變成了黑夜,黑夜之上,一輪明月掛在天空之上,看上去朦朧而又淒美。

象征著幽冥與光芒的人臉之嘴緩緩張開,一條巨蛇從嘴中緩緩遊出,繼續張嘴,天蛇吞月。

然而月亮之上,一道人影緩緩轉身,人身蛇首,滿身棕黑色隆起的肌肉,不僅沒有蛇的邪氣,反而充斥著無邊無際的霸氣。

他緩緩伸手,頓時,燭龍身下的無數黑須像是被人拽住了一般,同時月光大亮,清幽冷淡的光芒照射下,臉上人皮緩緩化去,一顆璀璨絢爛的太陽光芒大亮。

日月爭輝!

戚籠自言自語:“天西北有幽冥無日之國,有龍銜燭而照之也。”

“照明為日,照晦為月。”

月亮上的人影同樣變成了人形,一道俊美的,眼角長長的,帶著怎麽掩飾都掩蓋不了的邪惡男子,緩緩從月光中走出。

“又見麵了,使者先生。”黑衣男子裂開了嘴,滿嘴尖牙。

“燭龍晦眼,這就是你的底牌麽,在賭檔,出老千是要被斬手的,”戚籠笑的很凶狠。

“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這個莊家可是親手作弊的!”貪狼舔了舔猩紅的舌頭:“你就不擔心你們老板複活之後,反手把你做了!”

“木已成舟,祂能奈我何?”

“正巧,我也是這麽想的。”

二人慢條斯理的說話間,天空之上正發生著激烈的戰鬥,巨大的燭龍陰影左衝右突,想要突破‘晦眼’的封鎖,乖戾的、扭曲的黑色漩渦不斷從虛空中浮現,又在月光的照耀下煙消雲散。

黑色漩渦之中,有巨獸、有城池、有人,更多的是蒼白人影,但詭異的是,每當粘稠的人影從漩渦中噴出,蛇身驅使著它們吞噬月亮的時候,這些人影卻倒轉槍口,反爬在觸須之上,像是人形的螞蟥,瘋狂的往蛇身中鑽,讓蛇身越來越重,純粹的幽冥概念中,多了很多混亂的氣息。

燭龍是天地的寄生蟲,而它們又是燭龍的寄生蟲。

他們限製了‘九幽之身’的力量,讓這具蛇身越來緩慢,而天空之上,另一道蛇影吞噬龍脈的速度卻越來越快,已經吞噬到了龍身中半段,原本的四趾蛟爪已經變成了五趾,而且散發著金黃色的銳光。

這場麵有點眼熟。

戚籠轉移目光,盯著這些粘稠的、蒼白的人影,越盯越覺的惡心、反胃,眼中的人影越來越多,像是要擠裂眼珠而出,甚至精神都有一定的混亂趨勢。

然而隨著眼中魔光洶湧而出,這些人影都迅速陷入無邊苦海之中,永世沉淪。

戚籠低頭思索了一下,輕咦一聲:“欲界?”

貪狼道:“在你我之上,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們,關係是複雜而難以想象的,比如這條人工龍脈,一半是戾皇所煉,另一半則是從燭龍身孕育而出,而燭九陰之所以能夠被你背後的那位大人煉成存於此界的分身,波旬大人在背後出了不少力。”

在無數人影螞蟥的鑽入下,‘九幽之身’越發臃腫,越發被月亮所壓製。

戚籠淡淡道:“怪不得八難會在此地集結,原來是這樣,但波旬最終還是背叛了燭九陰。”

“並非如此,波旬大人也是大破滅的一員,如果說,破軍、七煞和我,代表的是大破滅之力,那麽波旬大人,便是大破滅之影,在大破滅後,與天地一起,化身寂滅,《佛經》之中,不也有這種說法麽。”

“生老病死、成住壞空,”戚籠喃喃道:“所以說,我們現在是到了壞劫。”

貪狼怪笑道:“沒錯。”

戚籠雖然不讀佛經,但附身死神僧那一段時間,也對佛教中經典的四劫論有所了解,頓時,關於壞劫的念頭紛至遝來。

‘饑饉災起,道德淪喪,福報享盡。’

‘殺生偷盜,穢亂邪**,怪貪嗔患,愚癡狠妬。’

‘指虹唾星,混穢井灶,咒誓呼神,違願犯戒,妄解聖論,輕泄天機。’

‘五穀盡沒,稊稗充饑、天不降雨,大地寸草不生,白骨遍野。’

‘佛法滅盡,諸佛寂滅,末法時代。’

隨著戚籠言語,這些種種災難,道道絕望幻象,全部浮上心頭,無數道呐喊與慘叫聲從耳邊響起。

同時一道淺淺的黑光從戚籠身上浮出。

欲破其身,先破其心。

當年的死神僧都沒扛過這一遭。

貪狼笑容更盛,緩緩道:“大破滅從來就不是我們三個人的事,還有更多——”

“是不是還有三刑四殺,七傷八難,海神侵擾之厄,加上九幽地獄,三途五苦。”

戚籠抬頭,兩眼血絲,露出一個狂熱的笑容。

“麻煩你們搞快一點,這麽有意思的世界,老子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大破滅的黑光瞬間褪去。

貪狼也是表情一滯,世上竟還有這種瘋子?

戚籠露出一個冷漠的笑容,“欺善怕惡不是戚某人的作風,但普渡眾生同樣不是老子的宏願,倘若佛經中的大劫真的來臨,人人為惡,全員惡人,那老子可終於不用束手束腳了,對你們的大恩大德,絕對是感激不盡。”

貪狼深吸了口氣,突然怪笑,笑的弓下身子,眼淚都快冒出來了:“原來是個法外狂徒。”

“彼此彼此,按照‘殺、破、狼’的風水說法,貪狼星善惡不一,心性偏激,喜怒無常,隻是我很好奇,向你這種貪性極重的人,是怎麽忍受讓薛保侯替你吞噬龍脈,這位薛侯爺可不是什麽良善角色。”

戚籠不動聲色的道,同時佛心魔念蔓延虛空,無孔不入,一旦對方露出任何一絲情緒上的波動和變化,迎來的,便是戚籠排山倒海的攻勢。

貪狼齜了齜牙,突然感覺周圍多了無數佛經念唱,而且不是勸人向善的那種,有道是勸人向善天打雷劈,作為三煞星之一,別說半神佛陀了,就是真佛降臨,他也不屑一顧。

但是這些經文是完全混亂而顛倒,比如叫人向佛為惡,讓人拜佛殺生,混亂的教義,佛理顛倒的傳教,比邪教還要道貌昂然的僧侶行道,尊佛反佛,喪心病狂,這就勾的人心癢癢了——貪狼特別有加入其中的衝動。

貪狼麵色微變,純黑色的毀滅之氣瞬間覆蓋全身,頓時將這些佛念隔絕,而純粹的毀滅氣場也抵擋住了戚籠的佛心魔場。

雙方眼神對視,都是洶洶黑光,隻不過一個是純粹的毀滅,另一個則是深不見底的魔光,二人的交鋒也不再局限於拳腳上,而是精神,乃至意誌。

目前來看,雙方戰了個平手,或者說,從小局上,戚籠微微占據上風。

但大局依舊對他不利,因為薛保侯在瘋狂的吞噬龍脈,意圖很明顯。

就是要借貪狼之手,拖到龍脈被完全吞噬幹淨。

“很簡單,他接受了大破滅的考驗,如果他能通過考驗,他便是破軍,既然是自己人,那就無所謂你我他,如果他失敗了,龍脈也無法保住他的性命,照樣會落於我手。”

戚籠心中一動:“怎麽,殺、破、狼三位中,破軍還未出世麽?”

貪狼麵色一黑,兩人純粹心靈上的交鋒,任何一方意誌動搖,都會導致精神上的大潰敗,同樣,任何一方想要轉移話題,或者是欺騙對方,都會難上千百倍。

他一不留神,就被戚籠抓住話頭,泄露了一點秘密。

不過戚籠也沒有窮追猛打,隻是咧嘴一笑,“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參觀一下,有人可是想在我們眼皮底下搞事呢。”

貪狼目光不經意的向上一瞥,同樣掀起鮮紅的牙口,“好,我也想看看,傳說中的誅神錄,到底記載了什麽東西。”

無論是天空上的燭龍雙眼,還是二人精神上的直麵交鋒,都已經無限趨於白熱化,虛空之中,甚至誕生了各種光怪陸離的影像,但在現實中,二人卻是笑容滿麵,把臂而行,說不出的友好。

兩極秘窟中,前五層各有一件鎮壓的神道兵,第六層有蛟龍蛻變槽和舊神庭遺址,第七層是兩極總樞和戾王宮,都可以說機關重重,寶物也不少。

唯獨第八層,即不是龍脈所在,也沒有曆史建築,但它的重要性卻僅次於龍脈。

它叫誅神錄,或者按照戚籠的理解,應該反過來讀,錄、神、誅。

根據燭龍眼記載,這一件寶物記錄了當年燭九陰製造龍脈,回溯曆史片段,刻錄的,致使古國滅亡的真凶。

真凶一共有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