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是熱的,倒不是太陽的餘溫,而是這片古戰場上特有的現象。

黑色的龍影並沒有直接撲向山丘,而是在夜色的籠罩下,繞著沙丘緩緩轉著,每轉動一圈,都有絲絲縷縷的黑色煞氣湧出,化作一道道殘肢斷體的人影。

這些人影雖然模樣淒慘,但每一個都氣息強大,雖是亡靈,但氣血如冷江冰河,浩**不絕,這些‘複活’的亡靈至少也是一流水準;好幾個頭目,甚至都有宗師級的氣場,天與人合、人與自然相統一、自身便是春夏秋冬四季。

一時間,整個沙漠竟似一片欣欣向榮。

巨大的龍影緩緩浮了起來,露出高大而崢嶸的身子,龍身無腳,而是成片的,像黑須一樣的東西,像是一片倒轉的黑森林,黝黑的眼睛冷冷的盯著這紅衣美婦。

“賤妾隻是在此地祭奠亡夫而已,將軍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麵對這恐怖的一幕,紅姑表情平靜,甚至嘴角還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

“女人,你過界了,你不斷勾結你的那些部下,讓他們給你傳遞消息,這可跟我們的交易不一樣。”

“將軍說的哪裏話,當日在白江江畔,是我們幫您擊潰了團練新軍,破了李伏威的勢,而且表麵上,赤身黨劫了您的軍糧,但在背後,卻是由我們把這些糧草神不知鬼不覺的運到了關外,偷梁換柱,讓您有更多的時間處理私事。”

“而作為您的資助者,妾身隻是想知道自家的生意做到哪一步了,這不過分吧。”

龍影之下,條條黑須伸開,深入到每一道亡靈的腦殼之中,緩緩吸吮,越是吸吮,龍影越發清晰。

若是戚籠在此,必會大吃一驚,這不就是他用‘燭龍眼’所見的,燭九陰的原型麽。

龍腦之上,緩緩浮出了一道人影,是薛保侯,兩眼漆黑,頭上長角,兩側臉頰上,各有一條黑鱗。

他很是詭異的笑了笑:“你的亡夫,本侯大概知道是誰了,當初殺赤羅刹時,他曾送我一刀,本侯一直惦記著還給他呢。”

隨著話語,他的胸口鼓起,一道漆黑的刀痕漸漸浮出,那種獨一無二的煞氣讓紅姑麵色微變,掌心下意識的攥了起來。

“賊寇的刀,威力之大,的確出乎了本侯的預料,隻是本侯與龍影融合,精神境界早已跨過生死界限,這心中寇也是時候該破除了。”

薛保侯的手掌緩緩探入胸口,握住這道刀痕,一股斬天寇地的氣息頓時爆發而出。

天哭、地裂、淒風血雨!

“說到底,我還是要感謝你的男人,沒有他,本侯也不會這麽快就踏破生死玄關,並借用九幽龍火重新燒身。”

“都要謝謝你們啊!!!”

薛保侯猛的一捏,頓時洶湧燃燒的龍息火焰從手掌竄出,火光黑暗,仿佛天下之幽冥暗藏,盡收於此。

地有九重,又稱‘九幽’,‘九重’即‘重九’,所以陰山背後有一十八座地獄,每一層地獄有一層閻羅殿,世間萬物都要經過森羅殿的審判,才決定生死變化,所以閻王殿又稱‘森羅殿’,即‘萬象森羅’之意。

而薛保侯這九幽龍火,就包含著‘萬象森羅’之意,相當於在至暗世界之中,將生命一次又一次的輪轉,最後超越生死,達到一種永恒的陰暗狀態。

‘斬天刀寇’是生死之刀,三尺之內,你死我生,慘烈淒厲,便畢竟沒有超越生死的概念。

所以隨著龍息的猛烈吞吐,一聲‘崩’響,刀光終於斷裂,一時間,滿空都是慘烈的刀影。

縱橫天下、殺伐無數的麻匪刀,第一次殺人不成,反被捏斷。

紅姑身子猛的一震,麵色頓時蒼白起來。

“你丈夫的刀已經不頂用了,我看你還是乖乖做我的女人好了!”

薛保侯在哈哈大笑聲中,人龍相合,猛然化作一道巨大的黑影,向紅姑撲去。

紅姑卻麵無表情,突然向後一退,一道虛幻的大門打開,這門白玉為柱,上有種種神獸紋路,尊貴異常,隻是門板卻是破舊古老,黑洞洞的,還在不停晃**著,散著陰森死亡的氣息。

腳步往後一移,紅姑的人影在對方撲來的前一刹那,如夢幻泡影,消失不見。

“刀頂不頂用,得看刀鞘,賤妾這把寡婦刀鞘,卻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插的進去的。”

人影消失,隻剩下一道道符篆一樣的細密紋路,刻在地麵上,散發著焦煙。

“承天之門!你和承天堡是什麽關係?!”薛保侯突然麵色一變,“原來你就是那個弑夫的女人!”

天黑地暗,除了冷森森的沙漠風暴,再無一絲一毫的聲音。

……

月落日升,雖然天空上烏雲籠罩,但是天色已然泛白,屍武人軍團行走之間,陰風滾滾。

“爹,你好像有些心神不靈?”戚小骨探過小腦袋,眼珠子直勾勾的盯著戚籠。

“無事,”戚籠長長吐了一口氣,坐回了轎子之中。

昨天晚上他的確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個熟悉的紅衣女人,女人的臉精致而嫵媚,深情款款的望著自己,然後隨著他的走進,對方的皮膚漸漸蒼老,凋零,然後隻剩下森森白骨。

紅顏白骨、粉黛骷髏,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武道到了他這種境界,可以說念頭不動、泰山不落,這種強烈的情緒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而且是事關紅姑的——

戚籠自嘲的一笑,看來自己也沒有自以為的那般處之泰然嘛。

“爹,我娘呢?”

自從戚小骨‘成人’之後,就經常會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你娘死了。”

“哦。”

戚小骨認真的點了點頭,又湊到菩兒麵前,跟小尼姑勾勾搭搭,不知道說些什麽。

戚籠深吸了一口氣,精神如明鏡般光亮皎潔,所有念頭全部滑落。

坐在屍武人抬的轎子中,戚籠把轎子上的簾子拉上,脫了外衣,深深一吸,捏天道印,金身覆蓋全身,同時身上各個部位,腹、肩、胸口、腰、脊、大腿、小腿、手指、腳趾,沒有一處不散發著雷音。

所謂的雷音,其實就是骨頭在體內高速震顫,發出的聲響,這是入了煉法的門道。

但除了這眾所周知的虎豹雷音,其實還有三種更高層次的‘雷音’。

一個叫‘貓雷聲’,又稱之為‘靜雷音’,是大筋與小筋迅速扭擰旋伸縮,所發出的細小聲音,就像是冬天脫毛衣,發出的細密聲響。

這種‘靜雷音’即能提高人體反應能力,又能刺激骨髓造血,可以說是一舉兩得。

還有一種叫‘血雷音’,按照道家的說法便是‘鉛血汞水’——以金液金水,流注五藏,堅滑四肢,調養百神,潤澤六腑,變易毛骨,延久生形,其力至神足矣。

這涉及到道家的高深樁功,涉及到煉氣打坐,天人合一,非道門真傳不得傳授。

還有一種,叫做‘孔竅神雷’,是渾身毛孔張開收縮,壓縮空氣,這種煉法是皮肉合煉,練到極限,可以周身打雷,所以又被稱之為雷神勁,威力極大。

用橫煉的手段,無論是內家還是外家,想要貫通其中一道,都十分困難。

因為這涉及到十幾、乃至幾十套拳術勁力變化,從頭開始,一直煉到腳掌,耳朵、腋下、尾椎骨等要害都要一一煉化。

最後周身無漏,才算是雷音大成,全身聚雷,徹底享受到‘雷音’帶來的肉身潛能增長。

而能把其中一門雷音煉至大成,至少煉體大成是逃不了的。

哪怕是號稱山北道橫煉第一人的羅吾皇,也隻是將‘虎豹雷音’和‘貓雷音’煉到了極限,筋骨徹底化作銅皮鐵骨,哪怕一流高手的拳勁也滲透不了這層皮肉。

而戚籠與這些橫煉高手最大的不同是,他正麵挨了半神高手的轟殺,從拳意到拳勁,從體外到體內,前前後後爆了個通透。

厭火公的大武行體係‘祝融’,聚勁成火,化火為針,能將敵人身上的任何空隙都紮個通透,並且將五髒六腑一一引燃。

任何一個人,哪怕宗師受到這厭火公的正麵轟殺,都必死無疑。

但戚籠是個例外。

天工神陣、刑晟的‘諸神轉’、戚籠的‘地藏王’,將厭火公拳術中的拳意壓縮到極限,戚籠受的傷再嚴重,也隻是單純肉身上的傷勢。

而且這種傷勢從內到外,壞到了極限,必須大修大補,這卻也是最好的重煉機會。

沒人能夠傷的這麽的‘嚴重’,這麽‘圓滿’,渾身上下,沒有一寸的好筋、好骨、好皮、好肉。

若是換做其它任何人,哪怕是宗師,這輩子不殘,也隻能潦倒廝混下半生了。

但是戚籠卻是佛家、魔道合煉的武道怪物,更是史上第一個煉化魔種的存在。

肉身對他來說,就是人皮筏子,哪裏需要補哪裏。

隨著佛心種魔大法的全力運轉,戚籠猛的一吐,一條血練從嘴中吐出,眼中魔光閃爍,這條血練竟然在空中一轉,化做一條手臂粗的血蟒,繞著身子爬動。

“龍蟒雜交、佛魔相轉,金身粉碎,天魔出殼。”

戚籠眉心上,魔種光芒一閃而逝,同一時間,悶雷大作,戚籠鈍金佛身碎裂成無數小片。

魔種的力量從人體內部重新構造著肉身,仿佛把人體拆成千百分,再把每一份拚湊起來。

而金身則是保證這些人體裂片不會徹底崩潰。

每一個毛孔之中,都在吟唱著陣陣梵音,這梵音保存了肉身的生機。

“四雷同鳴!”

先是虎豹雷音,然後是靜雷音,緊接著是血蟒發出的血雷音,最後是空竅雷音。

戚籠竟然在一瞬間,煉成了四種,普通練家子要花一輩子才能練出來的雷音變化。

“四雷震體,四道同分!”

話音一落,悶雷聲更是從內到外響個不斷,先是‘嘶拉’一聲,‘裁紙人’勁力發動,以人體中軸線為核心,整張人皮一分為二,從頭頂一直到腰間,然後懸浮在半空之中,並露出了一具隻剩肉和骨頭的架子。

“天魔出殼,皮肉分離!”

雷聲如刀鳴,如同庖丁解牛,把上半身鮮紅的血肉解了下來,好似血色的琥珀。

人皮飄在前麵、血肉掛在後麵、骨頭架子在中間,血蛇纏繞在三者之間,‘嘶嘶’作響;戚籠兩顆大眼珠子更是魔氣森森,這番恐怖的畫麵,換做任何一個人,怕是嚇的魂都要掉了。

“擰衣洗血百把!”

“倒吞活人胎!”

“養百獸、吞活髓!”

“白骨長橋身中架!”

戚籠花了偌大的功夫,分皮、拆肉、剔骨,其實就是為了同時煉法,在短時間內,將羅家四種煉法同時貫通,至少達到小成的境界。

倘如達到這個地步,他的肉身強度甚至能夠超越羅武皇。

羅武皇是死煉,他的精神境界不過關。

而戚籠是活煉,他的佛意魔念,可以延伸到身體任何一個角落,然後把精神意念打入軀殼之中。

這相當於魔化版的‘火燒身’。

雖然論起烈度,可能遠遠不上武道上的最後一關。

但是在詭異程度上,還尤勝一籌。

魔種在戚籠的肉身之中開花結果。

無邊苦海、八熱地獄、八寒地獄、地輪、須彌山、夜摩天、仞利天、兜率天、化樂天、他化自在天。

種種難以描述的氣息體內一閃而過。

一時間,整個肉身、骨身、皮身,像是在被空氣油炸一把,雷聲、電響、偶有一道魔光閃過,又或是一道佛意從體內蒸騰。

“胎藏孕育,生死反複。”

借助佛魔合一之勢,戚籠以一種恐怖的速度提升著肉身的強度。

沒人能夠筋骨皮肉四煉合煉。

隻有戚籠做到了!

鳥不飛下意識回頭,隻見在層層屍武人的圍繞下,那頂紅色的小轎子中,好似有什麽大恐怖即將孕育一般。

“陰氣森森的,還是紅轎子,搞的跟午夜新娘一樣。”

紅轎子是戚小骨選的,在顏色愛好上,這個小僵屍跟她死去的‘娘親’倒是很相似。

“停一下!”

正在最前方帶路的血紅菱突然大喝一聲,手中彎刀出鞘,戒備森嚴。

“都小心一點,沙漠裏有東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