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城之所以叫巨城,並非單指它麵積大,而是因為它是由一個名叫‘巨’的古國名將建立而成,是一座古典軍事堡壘。

當然,它的麵積也的確很大,比黑山城都要大上三四倍,像一隻八角形的大甕,倒扣在地麵上,牆頭高聳如山,這種建築手藝在如今已經失傳了。

“關外武平都督府的校尉?姓洪,戰刀洪家麽,兄弟厲害。”

“黑山城匠戶戚籠,他是你征調的匠人?關外人給關內人駕車,嗬,漲見識了,開門!”

馬車在駛入長長的城牆湧道時,戚籠突然笑了一下,笑容有些玩味,“關外人在關內的租界,漲見識了。”

洪小四表情有些尷尬,想了想,幹脆什麽都不說,前方光芒亮起,駛入了極有古國風情的城內。

關外人並非是完全不入關的。

山四道、海五道,每一道之地,都有零星的‘關外貴族’聚集地,對外宣稱,關內人與牲畜不得入內。

不過這番話明顯對前赤身黨魁首不適用,他試過,刀子砍在關外人的脖子上,他們也會慘叫,他們也會求饒,他們流出的血,同樣是腥臭的。

戰亂頻繁的地方,這類‘租界’便就格外多,其中也並非完全沒有關內人,下台的寓將軍、各路掮客、長袖飄飄的蜘蛛貴族、大發戰爭財的軍事承包商,名伶、名妓、紙醉金迷。

這裏的官員、包括城內的捕役、城外的衛兵、全由關外人充當,任何山北道的軍閥都不敢寇掠此地,簡單來說,這裏相當於‘貴族版’的公城。

在充斥著古國晚期風格的,各式奢華建築的道路上,洪小四趕走腆著臉來搶飯碗的一群車夫,回頭小聲警告道:

“我說戚爺,這裏可是有天兵司的背景,您可不要給我惹事,您在薛家當女婿,在這裏還是當孫子比較好,咱離古戰場可沒多遠了,買完了藥材就離開,大局為重!”

他是知道這位爺的,當年當麻匪的時候,就敢搶關外的軍隊,把他親哥哥都砍閉氣了,這幾年銷聲匿跡,表麵上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五官白皙柔和,跟未出閣的小娘似的,一旦凶氣上湧,那是標準的六親不認、天捅破了也不怕。

“洪爺看你說的,哪能呢,我戚某人如今可是標準的良民,大大的良民,”戚籠一臉的老實人模樣,手都乖乖的放在膝蓋上。

洪小四狐疑的盯了他幾眼,確認他不像是在搞事後,這才甩著羊鞭,往‘七府大酒摟’的方向駛去。

“呦,洪爺今日難道要帶我們下館子?”

一聽到下館子,戚小骨下意識長大了嘴巴,露出一嘴幼齒狀的尖牙。

“下個屁的館子!一路上光是給你湊錢買藥材,老子刀都快當了,幹!這麽多入關的校尉,我就沒見過混的比我還差的!”

一想到這個,洪小四就氣不打一處來,若這位爺真是躺在病**的藥罐子,他咬咬牙也就認了,結果這家夥龍精虎猛,比誰都精神,吃的還比誰都多。

這一大一小,跟兩個飯桶似的,而負責衣食住行的洪小四,每日看著日漸消腫的錢包牙都疼,要不是頂著邊軍的招牌,還可以四處打一些秋風,他洪爺就真的隻有落草為寇,做些剪徑營生了。

難道這位爺混吃混喝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把他逼到極限,最後上山入黨——入赤身黨?

戚小骨拉開一道窗簾,大黑眼珠‘眨巴’‘眨巴’的向外看。

這裏比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破落官道有意思多了,像他們駕的這種‘角羚羊’在這裏並不稀罕,因為在關外,人工蓄養的‘靈畜’‘妖畜’更多,甚至還有專門的戰爭巨獸。

古國人以‘神相’為美,關外人似乎繼承了這一特點,他們習慣以奢華的動物皮毛來裝點自己,而且關外人的身形格外高大,動輒八尺九尺,五官輪廓也明顯與本地人不同。

除此之外,溜鷹走狗的二世祖、綠皮野猴一般的捕快、遛狗一般,用繩子拴著十幾個俊俏少年的貴婦人,以及一些隻有關外才有的產物,總之兩字,新鮮!

“洪爺,我想買兩隻鷹玩玩。”

“買個屁的鷹!你們今個兒就住這裏,別亂跑,這裏人對關內人不友好,別惹事,我去去就回!”

洪小四指著金碧輝煌、像皇家宮殿一般的七府大酒摟——對麵的一座破落旅館,麵無表情。

“就住這兒?”戚籠一臉不滿。

“——雞兒?”雖然口有橫骨,但最近一直在‘丫丫’學語的戚小骨,嬌小的五官扭曲著,似乎是在學戚籠的鄙視表情。

“這就是你們關外人的檔次?”

“你們兩個閉嘴!”

洪小四一臉心累,他這個‘關外校尉’的名頭,在全是關外人的‘租界’中,就不那麽頂用了。

“唉,您真是關外人的恥辱,女兒,咱們將就將就吧。”

“——鳩吧。”

……

洪小四、洪爺的艱難討生活去了,戚籠也沒了說單口相聲的興致,把戚小骨丟到另一張小**,讓她自個兒玩去。

而他則進入一以貫之的苦修之中。

在他的身前,掛著一張人皮袈裟。

閻佛寺的傳承十分詭異,似乎是涉及到‘佛身’的一種深層次演化,所以這一門派的傳承之物,是從肉身上析出來的。

‘袈裟’毫無疑問是閻佛的一身的皮肉所化,本身也是一件異寶,刀槍不入、水火不浸。

但也真是一張人皮。

在這人皮之上,六個佛陀影像栩栩如生,各捏寶印。

六道輪回印中,戚籠先後學會了天道印、人道印,這兩種印法也是與精神關聯最大的。

在兩印之中,戚籠分別融入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以及‘斬佛證己’的大宏念、大堅持,靠著比閻佛更高深的佛學意境,很快便修煉完善。

而剩下的四印,畜牲道、阿修羅道、餓鬼道、地獄道,便就不是那麽好參悟的了。

也就是這十幾日,他日夜用‘擰衣洗血百把’磨練四肢,外加‘哼哈’二氣洗練五髒,終於摸到了一絲‘阿修羅道’的影子。

‘垂簾’‘聽政’狀態下,人體氣血‘咕嘟’作響,像是煮熟的紅米粥。

戚籠自六歲拿刀,殺的每一個人,凶氣、惡念、殺意,一一融入法印變化之中,一時間,血影滔天、屍山血海的幻象層出不窮。

而隨著戚籠臉上煞氣越重,麵前的人皮袈裟就越油亮,‘阿修羅印’的佛影就越清晰,其麵孔隱約有點眼熟。

而戚籠的麵孔在煞氣包裹下,竟一點一點的消失了。

袈裟又有一種說法,叫做百衲衣,是指用眾多人家的破布爛衫縫製而成。

煞氣越重,這件‘百衲衣’上的肉線條紋就越明顯,感覺這不是一整張人皮,而是由閻佛寺曆代高僧主持身上,撕下的每一張皮,編織而成。

袈裟在佛教中,一般有斷五欲、破邪見、生菩提的說法。

但換做這張袈裟,生的菩提也隻能是‘血菩提’了。

清淨琉璃之中,蘊藏無盡殺意煞念。

袈裟上的‘阿修羅印’越發清晰,仿佛整個袈裟上的血色,都是由此印激發的。

像一桶活人血才潑上去,格外新鮮。

而戚籠五指轉動之間,血光越重,然後一滴血水在指間滑落,頓時滿室都是血腥味,而且血腥氣中,藏著修羅一般的煞意魔念。

六道之中,阿修羅道對應的是魔道。

一入魔道,便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戚小骨像是受驚的小貓兒,弓著身子,一躍而起,口噴屍霧,齜牙咧嘴。

好在這股龐大煞氣一閃而逝。

在厚重的煞氣之中,戚籠緩緩睜開了眼,眼中清光大亮。

翳者,南方地獄之名也,眾生常為煞火焚心而色翳目,故曰火翳。

觸目動心,地獄即現,既悟真詮,性天朗澈,一念湛然,所謂火翳者皆化為清淨之域也。

一縷清風吹過,戚小骨隻覺心情愉快,渾身舒暢,動搖西晃,最後在‘呼呼’聲中,腦袋一歪一歪,站著就睡著了。

戚籠最終以強大的佛意精神鎮壓住了這股阿修羅魔念。

化地獄為清淨之意。

‘有意思,閻佛寺的武學,好像一招一式都在誘人入地獄,一招不慎,便墮入魔道,而人皮袈裟中的一縷意念也會在不知不覺間影響你,最後把你變成另一個‘他’。’

‘怪不得連老和尚自己,也隻修了天道印和人道印,他奪舍自家徒弟,那些死去不知多少年的曆代閻佛精神,也無時無刻不在窺視他,這不就是在養蠱麽。’

戚籠修煉了六道輪回印,再結合與閻佛一戰的經曆,頓時明白,這老和尚隻學了天人二印,他是在忌憚什麽吧。

不過戚籠也明白,這樣做有一個好處,也就是閻佛寺的傳承永遠不會斷代。

如果繼承者不成器,閻佛寺的武學就會在無聲無息,把你的精神‘改造’成上一代、或是上上一代老和尚的模樣。

戚籠‘嘖嘖’兩聲,隨手把人皮袈裟揣入包裹中,雖然這玩意相當於最頂級的內甲,但他不喜人皮風格,這一季流行的是小牛皮。

“餓~”

戚小骨張大嘴巴,在所有吐字發音中,她這個字是最清晰了。

“那咱們就吃點好的,對了,咱們沒錢,那就沒辦法了,聽洪爺的話,咱們老老實實的去吃霸王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