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籠雖然幾日不出,但以他為核心的風波雲詭,正在醞釀之中。

雲中丘,亂雲叢生之地。

這裏是雲中丘的禁地,而能在這裏修行的,最低的層次,便是薛家內家拳的第七層,外附氣甲,內養強火。

雲色多變,尤其是在這高山海拔、雲截神氣之地,不一會兒功夫,滾滾白雲就像是白紙正中心點下一滴墨,重雲如蓋,陰霾四起。

一個人,騎著一隻駝羚,正衝向這滾滾烏雲之中。

這天地之間何其寬廣,每逢陰雨天氣,這天上打的神雷就如炸在耳邊上,普通人每次被炸,都會下意思的一哆嗦,心頭長毛,背後冒汗。

如今這烏雲與人相隔不到十裏,聲音大了何止十倍,每一次轟炸,聲音打到地麵上,再從人腳底板竄到體內,然後擴散全身,震的人氣血翻滾、毛孔開裂,像是被電擊了般。

悶雷不悶,天雷地響。

駝羚是老駝羚了,雲中丘各種險惡的地勢都去過,從脊背垂下的厚厚皮毛,包裹住了耳朵和腹部,將音爆減到最低。

饒是如此,連震十幾下後,駝鈴身子一抖,砸翻在地,從鼻子上流出了大量的黃液,這是膽汁。

它不是被震死的,而是被嚇死的。

而具體嚇它的,便是那每一次雷雲轟炸之前,電光大亮,閃電倒映在地麵上的,那是一道巨大的人影!

形如雷神!

騎乘駝羚的中年人也是機敏,兩手一撐地麵,便翻身而起,不過他也不敢在這裏聚氣沉樁,發聲大喝。

他更不敢往前走,再往前,便是雷雲的中央了,氣機影響下,被一道雷劈死的可能性極大。

“沉舟少爺!沉舟!薛沉舟!”

可惜烏雲之中,雷霆的聲音太大,天地之間,隻能容的下一道聲音。

喊的聲嘶力竭,頭暈眼花後,忽然一縷冷風繞身一轉,頓時感覺身心涼快。

可是伸出手一看,兩隻手掌已經被冰屑所包裹。

“該死,居然是冷積雲!”

烏雲如潮水一般退去,雲頭更白、更晶瑩、甚至被日光一照,還散著各種虹光。

但中年人知道這‘冷積雲’比‘地雷雲’危險十倍。

‘地雷雲’雖然是大地生雷,打出的雷壞人氣血,破人樁法;但你隻要穩住氣血,壓抑武人本能,不是特別倒黴的情況下,是不會被雷劈死的。

但是‘冷積雲’不一樣,這冷氣不是一般的冷氣,而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大寒。

《三禮義宗》:‘大寒為中者,上形於小寒,故謂之大……寒氣之逆極,故謂大寒。’

這大寒本就是二十四節氣中的最後一節,過了大寒便是立春,萬物複蘇。

但在這雲中丘中,大寒受風水之氣演化,竟與‘立春’融合,不僅沒了暮氣,而且從裏到外,煥發生機。

對於武人來說,這寒氣不是從外到內,而是直接從五髒六腑,周身孔竅中噴出,哪怕武者鋼筋鐵骨,也會被一瞬間冰封。

薛家選擇在此地建城,倒是有三四分是為了這‘冷積雲’,家族內功大成後,能熬過大寒而不死,身心都會上一個台階。

中年人立馬沉樁聚血,雖然也是薛家的獨門樁功環陽樁,但卻多了一分變化。

手形不再是做握固狀,而是大拇指頂在胸口中心,剩下四指插在肋骨骨縫中,給人感覺,像是要把一整具骨骼從人體中抽出來一樣。

環陽樁上,多增一個造血印,這是標準的血練一脈的風格。

單以煉氣養血的角度,血煉一脈才是最強!

中年人也的確有些門道,一呼一吸,胸口一漲一縮間,四肢皮肉也都在伸縮,氣血在其中,像是玻璃珠滾油盤一般轉動著。

鼻是天門,嘴是地戶,一呼一吸,氣血繞身而成一個小天地,從裏到外,‘銅丸子’在油鍋中不斷滾動,青煙滾滾。

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碳,氣血為銅。

能生出這一絲絲霸道風格,說明對方在血練的樁法中,下過苦工。

可惜一炷香後,天寒地凍,‘爐火’也不是那麽熱了,‘銅丸子’繞身轉的速度也慢了十倍,眉毛上出了一片白霜。

風雪寒霜之中,一道人影模模糊糊的走進,看不清麵目,隻是赤著上半身,發達的筋肉中,平鋪了一層血色。

那人伸掌,往對方腦門上一拍,中年人感覺自己瞬間被‘醍醐灌頂’,那堪比江河一般的血水放閘而出,直直貫入五髒六腑中,撐滿了各大血脈。

幾乎在一瞬間,中年人的寒意已經被排出體外。

等他清醒過來後,便發現自己已躺在一座岩石上,一個二十五六,肌肉硬實好似山岩一般的年輕男子,正踏在懸崖上看風景。

更詭異的是,他身上肌肉與肌肉的縫隙間,一道道血痕反複出現,像是紋身,但隻有細看才知道,那都是壓縮到極點的血水紋路。

“血瀑神甲,大少爺,你煉成了!”

中年人驚喜道,這可以說是血練一脈的最高成就,十年前隻有大長老才能煉成的氣合血瀑甲。

煉成血瀑甲後,不僅氣血暴增十倍,渾身氣勁也暴增十倍,就算在一流高手中,也是頂級的護體功法。

“薛善,你不是被禁止進入雲中丘了麽,偷偷入內,所為何事?”

薛沉舟頭也不回的道,聲音冷漠的像是萬載寒冰。

當年薛家氣煉和血煉一脈內鬥,最終以氣煉一脈大獲全勝而告終,但氣煉一脈並沒有斬盡殺絕,而是將大部分血練一脈的族人流放,並終身禁足。

而作為血煉一脈大長老的兒子,薛沉舟也被半囚禁半管教,十年未有踏出雲中丘一步。

十年勤學苦練,薛沉舟的拳術早就到達出神入化的境地,若非薛白的橫空出世,怕是年輕一輩中,早無人能擋他的鋒芒。

薛善作為曾經血煉一脈的中堅,此刻正一臉興奮的道:“大少爺,我們的機會來了!大少爺,看,這是薛文海讓我交給您的信。”

“薛文海?”

雖然消息閉塞,但薛沉舟也聽過最近族內火熱流傳的緋聞,薛文海通過族長向薛蔓蔓求親,被打出來的故事。

薛沉舟看著手上的信,突然不屑的一笑,手掌一撮,未開封的信件便碎裂成紙沫,迎著懸崖冷風灑了下去。

“薛繼武還是喜歡玩這種小手段,這信,是他讓你交給我的吧。”

薛善連忙辯解道:“大少爺,薛繼武可是如今族長的長子,而薛文海在海蠻道又有偌大勢力,隻要借這二人之力,我血練一脈複興——”

“怎麽,當年二脈爭鋒,這兩人手上,就沒沾過我們的血?”

薛善一噎,如今的族長薛震環,當年是氣煉一脈的主事人,他的兒子薛繼武怎麽可能沒有殺過血練一脈的族人。

“可是薛文海是老族長的義子,氣煉一脈是從老族長手中奪到的家族權柄,他是我們天然的盟友。”

“一個要娶薛蔓蔓的盟友?”

薛沉舟反問道:

“當年老東西心性涼薄且狠,又最好顏麵,那個女人未婚先孕,壞了家族聲譽,若非他爹是族老,早就一掌拍死她了,就算如此,老族長生前,也對此女百般打壓。”

“所以在老族長死後,此女上台,便以更酷烈的手法收拾老族長的親屬,哪怕因此在族內聲名狼藉,而作為老族長的義子,薛文海卻願意娶她,你以為他會是什麽人?”

薛沉舟哈哈大笑,“你真是為了我們血練一脈的複興?還是為了你自己的榮華富貴,自從薛繼武封拳十年,我便知道這小子是一門心思要繼承他爹的位置,準備在族內搞家天下了,這等人拿你做刀,你還恬不知恥的湊上去,甚至想以我的名義搞事,你說你是真蠢,還是假癲?”

薛善麵如土色。

隨著薛沉舟的大笑聲,背後黑發迎風激揚,竟然漸漸抹了一層血色,血發狂舞之中,整個山頂血紅一片。

發為血之梢,滿頭血發,同樣是血煉一脈,某一種功法大成的標誌,薛善隻感到渾身血液完全不受控製,逆流而上,齊齊往胸腔中鑽,胸口漸漸鼓起,滿臉痛苦,眼神凸起。

“血神冕,你、你竟然——”

內家拳的真正精華所在,不是拳術、不是拳勁,甚至不是內家境界,而是養身煉氣的手段。

煉氣一脈、煉血一脈,各有擅場。

煉氣七法,七位薛家族老各掌一家門戶,傳承族內的頂級秘傳,薛白的童子功便是其中之一。

煉血五道,血瀑甲、血神冕,占其中之二。

十年前,所有人都知道,一舟一武,才是薛家這一代中,最強的兩個狀元才。

內戰之後,舟隱武退,類似薛白、薛小沐這些小輩才漸漸出頭。

“童子功,窺鬼神,薛白你既然煉出了這點本事,我也能放心出世了!哈哈哈哈,來的正巧,來的正好!”

薛沉舟十年風雪磨礪,目標從來隻有一個,當年的殺父仇人!那個持刀強寇!!

如今那個人終於來了!

薛沉舟下山,隻剩下薛善的屍體,漸漸被風雪掩埋,兩眼突起,胸口的大洞格外顯眼。

同一時間,戚籠緩緩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