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拉利貝拉三世的肩輦已走下穀中,那前來迎接之人走了過來,行了一禮道:“在下穆特朗,奉兄長拉利貝拉三世陛下之命,請無心先生隨我來。”

這人穿了一領深青色長袍,雖然也是黑人,長相卻甚為清俊,隻是一個鼻子又尖又鉤,與尋常的黑人大不相同,一口拉丁話講得倒是流利之極,比無心好得多。無心見他說得客氣,忙拱手道:“久仰久仰,在下無心,見過穆特朗王子。”

穆特朗看了他們一眼,忽然對邊上人說了兩句什麽,有個武士牽了匹駱駝過來,穆特朗向無心道:“下穀的路很不好走,請這位小姐坐駱駝下去吧。”

本來無心他們每人都有一匹坐騎,受拉利貝拉三世脅迫而來,武士全是步行的,他們的駱駝自然也被繳走,隻能步行了。旁人還好,莎琳娜卻走得甚是疲憊。無心也不放心讓別人牽駱駝,自己接過韁繩,扶著莎琳娜上去,心道:“這人倒是個人物。”

穆特朗雖然是拉利貝拉三世的兄弟,態度卻著實要好得多。隻是不管他態度好不好,那些武士仍然手執刀槍站在兩旁。麵前是一條深深的峽穀,原來定是條大河,現在已經幹涸了,兩邊盡是森林包圍,有一條小徑蛇行而下,遠遠地見拉利貝拉三世的肩輦走在前麵,那幹河床的兩邊卻有十餘座紅色房屋。雖然離得還有一段路,也可以看得出那些房屋十分高大軒敞。無心牽著駱駝,仰起頭小聲對莎琳娜道:“這便是王宮麽?怎麽看起來像是些大廟啊。”

莎琳娜在駱駝上也低聲道:“這些應該是些教堂,也就是你說的中國修道士住的那種大廟。”

無心嘿嘿一笑,道:“看不出,這拉利貝拉三世居然還是個出家人。”

他和莎琳娜嘀嘀咕咕,說的是漢語,穆特朗一個字都不懂,隻道他們在驚歎,在一邊微笑道:“無心先生,這是一百五十年前由拉利貝拉一世開鑿的獨石堂,歡迎諸位來到新耶路撒冷。”每個初次來到此地的人都會由衷讚歎,讓他大為得意。隻是來過此地的外人實在太少,他如同一個空守寶山卻沒處使喚的財主般心癢,叫算現在無心來了,這穆特朗也忍不住要炫耀幾句。

無心倒吸了一口冷氣,道:“開鑿的獨石堂?王子殿下,這些教堂竟是用一整塊石頭鑿出來的?”

穆特朗道:“自然。”

這話一出,無心也大吃一驚。原先見這些石頭房屋,雖然讚歎,卻也並不如何驚訝,畢竟中原那些大廟大觀他見得多了。可是拉利貝拉三世說這十幾座教堂全是用一塊石頭鑿出來的,他也無法再不驚歎了,在邊上插嘴道:“這……這是真的麽?”

穆特朗道:“十誡第二條:‘毋呼天主聖名以發虛誓’。這十一座獨石堂乃是我祖上糾工數萬,費了幾十年開鑿成功的,絕無虛假。”

莎琳娜一族全是教徒,無心必要改宗天主方能入贅,因此莎琳娜也對無心說起過這十誡。無心心道:“十誡裏也有不能殺人的戒條,你兄長那狗王卻要叫那兩頭大貓吃人內髒。”有心想反唇相譏,可是見那些獨石堂氣勢恢宏,說這平淡無奇那也太虧心了。

沿著山道下到穀底,穆特朗道:“無心先生,請稍候,我去稟報兄王,再來迎接諸位。”

他說得甚是客氣,簡直不把無心他們當俘虜,無心點點頭道:“殿下請便。”他站著沒事,抬頭看著兩旁那些石堂。因為這些石堂是從峽穀兩邊山石上鑿出的,比邊上的山頭還要低一些,因此無心在樹梢上也隻見到有一片空地,並不曾看到這些建築。從上麵看下去已是大為驚歎,到了近前看時更是吃驚,最大的一座鑿出了極為精細的飛簷,簷下是幾十根方柱,每根都有六七人一般高。到了近前,已能看到那些牆壁盡是一整塊石板,的確是用一塊大石鑿成的。到了此時,無心也不由得讚歎道:“莎姑娘,果然了不起啊!”

莎琳娜卻沒有回答,隻是輕聲道:“無心,你看。”無心順著她的眼光看去,卻見拉利貝拉三世的肩輦正在一座石堂門前,穆特朗已到肩輦前向他說著什麽,門前卻還有四個白袍人,正是先前那幾個拜火教徒。他剛一抬頭,邊上幾個武士忽地將長槍彎刀一舉,對準了他。這中國少年在眾人拱衛之下還把陛下擒住,那些武士心有餘悸,隻道無心又要暴起發難,無心苦笑了一下,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動手之意,小聲對莎琳娜道:“莎姑娘,他們果然是一夥的。”

那些武士一個個如臨大敵,無心他們十幾人,叫有一百來個武士圍著,拉利貝拉三世定然擔心無心再來一次擒賊擒王,大概將所有手下全派到這裏來了,當真圍得水泄不通。無心見那四個拜火教徒迎上前來向拉利貝拉三世深深行了一禮,拉利貝拉三世對他們倒也頗為客氣,還了一禮,又與穆特朗說了幾句,那個白袍上繪有火焰的漢子向這邊一指。他扭頭低聲道:“他們在說什麽?是不是要對我們不利?”

莎琳娜皺了皺眉,也小聲道:“太遠了,我聽不見。”

無心忽地伸指在舌頭上一點,用兩指按在太陽穴上,低聲道:“他們在說:‘克蘇阿拉……’”他使出這諦聽術來,耳力短時間能增強數倍。雖然聽不懂他們說什麽,但現炒現賣地鸚鵡學舌,總能學個七八成。莎琳娜聽他說了一段,順口譯道:“他們說,蘇魯支已被我們捉住,我們這些人不懷好意,要陛下一定要拷問出來。”

無心聽莎琳娜譯完,心道:“奇怪,他們為什麽會一口咬定是我們害了那個甚麽蘇魯支?”他先前隻覺得那些拜火教徒是以尋找蘇魯支為名,其實打的是劫掠賈巴爾商團之心,可直到現在他們似乎仍是以尋找蘇魯支為首要之事,實在有點奇怪。莎琳娜見那個首領又說了幾句什麽,忙道:“你快聽聽,他又說什麽了?”

無心的諦聽術也並不能持續太久,此時一分心,效力更是大減。聽得莎琳娜催促,他連忙打疊精神再去細聽,卻隻聽到支離破碎的幾句。他念了出來,卻見莎琳娜雙眉緊皺,忙道:“這又是說了什麽了?”

莎琳娜有點茫然地道:“你說得不太準,我也說不好,好像,好像他在說,他以法術查過,我們這幾個人中有人身上有烏爾迪貝赫什特,就算殺人,也要不惜代價取出來。”

無心道:“烏爾迪貝赫什特,這是什麽玩藝?”

“是拜火教的一個神。”

莎琳娜剛說完,卻見無心的臉色變了變。她奇道:“怎麽了?”

無心強笑了笑道:“沒什麽,看來他們的確是不懷好意。”

無心說得輕鬆,但心裏卻驚恐之極。他出生時就被他父親鳴皋子附上了螣蛇、勾陳二煞,而從中原逃走的吸血鬼鐵希身上也帶著白虎神煞。身帶神煞的話,法術能夠增強許多倍,隻是如果動用次數太多,人反被神煞所憑,漸失本性,而鳴皋子當初將這二煞附到無心身上也隻是以無心的身軀為鼎,暫時收容而已,從來沒有教過他如何調用,隻不過無心也知道自己身帶神煞,那些法術無形中全都強了許多,因此他年紀輕輕,打座煉氣也不算太用功,功力卻甚強,許多明明本領比他高得多的人也都折在他手上。現在聽得那些人說什麽有人身上有什麽神,他頓時想到了自己。勾陳為中央之神,即是麒麟;螣蛇遊走四方,依附於勾陳,這些都是中原的叫法,說不定“烏爾迪貝赫什特”正是這勾陳螣蛇在這裏的叫法,正如那白虎煞,莎琳娜就說在佛羅倫薩叫作魔鬼。當初鳴皋子為解開蚩尤碑要匯聚六神之力,險些兒將無心這個兒子都開膛破肚,無心至今心有餘悸。聽得拜火教的人說什麽“不惜代價取出來”之類的話,他登時想到了當初情景。鳴皋子是他父親,終有父子親情,最終沒舍得動手,他和那些拜火教徒可是無親無故的。隻是想到拉利貝拉三世已被自己嚇得慘了,肯定不會同意將自己開膛破肚,他心中總算鎮定了許多。

此時拉利貝拉三世與那幾個拜火教眾又向前走去,穆特朗卻滿麵堆笑地走來。無心忖道:“笑嘻嘻,不是好東西,他這般皮笑肉不笑的,肯定不懷好意。”他原先對穆特朗觀感不壞,隻是見到那幾個拜火教眾,心想這些人終究不會有善意。

穆特朗走過來行了一禮,道:“無心先生,家兄能請得閣下前來,實在是榮幸之至。”

無心聽他說得客氣,更是提防萬分,暗道:“你這黑皮鬼說得再好聽,一般不安好心,我怕你不成?”想歸想,臉上卻也滿麵堆笑道:“不知殿下到底有什麽事?方才那些波斯人是誰?他們難道也是基督徒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