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彈雖然能讓吸血鬼受傷,卻殺不了他。如果不及時將他抓住,他逃起來我們便追不上了。”

無心想起方才那妖人動作快捷異常,而且居然可以將身體化入信天翁中,透著說不出的怪異,心道:“這些蠻夷可當真古怪。”隻是他心痛那三十兩銀子,報仇心切,何況陳耠很大方,將他救回來的話謝禮定不會少,這一趟險要冒也值得。

天已經黑了。現在海上有風浪,水手大多在岸上歇息,蓬萊號上鬧得天翻地覆,邊上的船隻竟沒有察覺。無心收好火銃,道:“誰領我去淨海王府?”

一聽要個人帶他去,那些水手都麵麵相覷。他們自然希望陳耠安然歸來,但方才那妖人來無影去無蹤,實在叫人害怕,若是為了陳耠送掉自己性命,他們也都不願。正在一片沉寂中,小汪忽然道:“我領仙長去吧。”是他拍了王五二一下,結果王五二因此喪命。雖說不是他殺的,卻也是因他而死,小汪心中很是內疚,見其他水手聽說要到淨海王府都麵有難色,便搶過話頭。那個冶煉銀子的水手道:“小汪,你識得路麽?”

小汪道:“我當然認得,方才我跟著耘公到了淨海王府跟前方才回來。仙長,快下雨了,我去拿兩把傘。”海上風浪越來越大,天色也越發暗了,看樣子是馬上便要下雨。無心點了點頭,道:“莎姑娘,我們走吧。”

他們剛下得船,雨便已下起來了。單馬錫氣候炎熱,雨水極多,這一場雨又急又大,港口裏那些做生意的一個個急著收攤,一通鳥亂。幸好小汪已帶了傘,三人撐開了傘,擠在人群中。

走到一家客棧前,無心忽然道:“等我一下。”他急匆匆跑了進去,莎琳娜也不知他在搞什麽,莫名其妙地站住了。無心進去得快,出來得也快,不一會兒就走了出來。他走到莎琳娜身邊,小聲道:“莎姑娘,我給你包了個房,在天字三號房。”

莎琳娜一怔,馬上省得無心的意思,道:“你要一個人去?”

無心微笑著點了點頭,道:“莎姑娘,那妖人道行不淺,我心裏也沒底,你去了那兒,隻怕我要分心,所以不如我一個人先去看個究竟。”

莎琳娜知道無心有點好吹牛,但見他直承心裏沒底,仍然要孤身犯險,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道:“你一個人不要緊麽?我要跟你去。”

無心握住她的手,道:“放心,就算我本事不及他,但逃跑的本事卻肯定比他大。你要去了,我還要照顧你,反倒逃不了。現在我去看個究竟,萬一真的對付不了他,再來叫你也不遲。”

莎琳娜被他逗得笑了。無心這話倒也有理,隻是她又怕他嘴上說得響,問道:“你不會現在就想逃吧?”

無心幹笑了一下,道:“某之不堪也不如是之甚。”他掉了一句文,卻見莎琳娜不知以對,心知她聽不懂,便柔聲道:“你也別把我看得太糟了,我答應下來的事,就一定會做到的。”

無心向來都沒什麽正經,但說這話時,卻大有神采。莎琳娜看著他的樣子,心神不由為之一蕩。無心縱然有種種不堪,但他有一點極好,就是答應下來的事必然做到。縱然真個做不成,也會竭盡全力。她低低道:“對不起。”她踮起腳,飛快地在無心頰邊親了一下。傘張得大,旁人也看不見,無心卻覺一顆腦袋像是燒了起來,登時樂不可支,道:“好吧,那我就走了。”他走了一程,回頭看了看,卻見莎琳娜仍站在那客棧門口,張著傘看他的背影。大風將莎琳娜的鬥篷風帽也吹開了,露出一頭金發,在客棧裏映出的燈光下閃閃發亮。他自幼在龍虎山上長大,後來浪跡天涯,從來沒有誰這般等候過他。此時看著莎琳娜的身影,他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暖意,鼻子一酸,險些便要落淚。嘴裏哼哼著轉過頭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心裏仍是又痛楚又甜蜜,可哼著的卻是那《十。八。摸》調子的“你是我的玫瑰花”一類。

走了一程,前麵是一條窄窄山路。雨下得不小,這條路被雨淋得稀爛,很不好走。無心有點不耐煩了,道:“這淨海王是什麽王啊,怎麽住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小汪道:“仙長,耘公說,這淨海王是前朝宋室的宗室,南逃來到此處,也快有一百年了,不是當今萬歲爺封的。”

他們已走到門前。這淨海王府聽起來威風,也就是個尋常的宅院。因為天在下雨,大門緊閉,連個人影都不見。無心走到門前,用力拍了拍門,高聲道:“有人沒有?”半晌,裏麵才傳來一個人的聲音:“什麽人啊,今天太晚了,明日請早吧。”

門“呀”一聲開了,應門的是個老頭,也不知有多少歲了。無心來勢洶洶,卻沒料到開門的會是這般一個老頭。他彎腰行了一禮道:“老丈,貧道無心。我們船東陳耠先生前來拜見淨海王爺,卻不見回來,請老丈通報則個。”

那老頭一怔,道:“哪有什麽人來過,大王今天外出狩獵,到現在還沒回來。”

老頭說得理直氣壯,無心不由一怔。雖然句把假話對於他來說也是家常便飯,但這老頭說得太不假思索、斬釘截鐵了,縱然是他也覺得這老頭並不是在說謊。他看了看這老頭,一邊小汪急道:“那我家耠公來拜謁淨海王爺,到底是誰見的他?”

這老頭脾氣甚倔,道:“我老田頭看了幾十年的門,說沒見就沒見,你二人多說些什麽。”

正在爭執,遠遠地卻聽得一聲怪叫。無心吃了一驚,身子一縮,正要拔劍,那老田頭卻露出喜色,道:“大王回來了!”

無心詫道:“這是淨海王在叫麽?”

老田頭大為氣憤,喝道:“胡說八道!這是大王的坐騎羅迦那在叫,那是暹邏王送給大王的。”

正說著話,從一邊山道上已遠遠出現幾點火光。雨下得甚大,那幾點火光仍是不緊不慢,看來甚有排場。無心聽著遠遠傳來的腳步聲極是沉重,忖道:“那個羅迦那是什麽東西?”有心問問那老田頭,可是這老頭脾氣大大不好,再多嘴更要被他臭罵幾句。他伸手在嘴裏沾了一下,默默念了幾句咒語,將手指在雙眼眼皮上一抹。

這是道家的開天目,與密宗六神通中的天眼通有異曲同工之秒。無心的功力自然遠遠沒到開天目的程度,不過如此一來目力也能瞬間增加數倍。借著一眨,他看到暮色中有一隊人,正中卻是一隻異獸,肥肥大大,一根長鼻子。他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來那羅迦那是頭大象。”隻是見淨海王真是方才回來,他不由大為躊躇。假如不是淨海王害了陳耠,那現在陳耠數人現在又在哪裏?

這時那隊人已越來越近了。這隊人的人數也不多,隻不過二三十個,看來淨海王的近衛軍也就那麽多人而已。人數雖少,派頭卻不小,老田頭將兩扇門都拉開了,道:“快點閃開,別擋道,大王要進來了。”

無心剛閃到一邊,那頭大象已到了門口。大象身上裝著一頂軟轎,裏麵坐了幾個人。那頭象十分高大,足足比兩個無心還高,看上去也看不清楚麵目,隻能看到軟轎裏坐了兩個人,一個身材極為高大,另一個卻嬌小纖弱。無心心道:“那塊頭大的定是淨海王了,另一個是他寵姬還是誰啊?”正想著,卻聽一邊傳來一聲清嗽,有人道:“老田,是什麽人夤夜來此?”

這聲音極是清雅,老田頭登時收起了那副架子,躬身道:“國師,是兩位中原來的船客求見大王。”

那人笑了笑,道:“都這麽晚了還過來麽?老田,人家心慕王化,不遠萬裏而來,縱然時候撿得不對,你也不該請他們吃閉門羹吧。”

一個穿著青布道袍的道士從那頭大象另一邊走了出來。這道士打著傘,年紀也不到三十,麵如冠玉。別個衛士全都一身泥水,這道士身上卻無半點汙跡,望之當真如同神仙中人。小汪一見這道士,肚裏不由將他與無心相比,心道:“這位道爺才當真是仙長呢。”無心本事雖大,但動不動就要錢,還帶了個色目少女出海,實在不像個神仙。

無心也沒想到這裏也有個道士。他正了正袍子,道:“貧道無心,見過道兄。”

那道士顯然也沒料到找來的會是個道士,一般怔了怔。無心持傘背劍,看去大不尋常,他搶到門口,打了個稽手,道:“恕我眼拙,不知道兄是何門何派?”

無心心裏打了個突,不知該怎麽回答。他出身正一道,但當今執掌正一道的天師張正常認為無心是害死前代天師張正言的罪魁禍首,發下鶴羽令要天下道門中人追殺無心,無心走投無路之下這才跟著莎琳娜遠走海外。聽那道士問自己師承,他頓了頓,道:“好叫道兄得知,貧道龍門派全真,道號……無心子。”龍門派是全真教丘處機一脈,在全真七派中最為興旺。全真教與正一道南北並峙,天下道士,非全真即正一,無心怕正一道的鶴羽令傳到這個地方來,隻得捏造了門派。隻是他心向本門,“無心”這個道號還是伯父張正言給他取的,實在不願連名字都換了。

那道士一聽,動容道:“原來是全真師兄,久仰久仰。貧道天師嫡派門下荀明讚,見過無心子師兄。”這荀明讚極有禮數,明明他比無心要大得多,但一口一個“師兄”,極是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