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發黑暗。此時馬上要交亥時,月亮已升到中天,但不知為何卻比初升時還暗。有風吹過,滿山白楊樹葉一時皆響。白楊又稱“鬼拍手”,向為葬樹。此風由來已久,漢詩便有謂“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鬆柏夾廣路。”這山上想必新舊墳不斷,白楊種得極多,一陣風過,那一陣沙沙聲真如有千萬雙手同時拍動,讓人身上更增寒意。

這一陣風吹過,山背後的一條小道上有兩個人同時站住了。這兩人是一老一少兩個和尚,都持著禪杖。

老僧抬起頭看了看天,道:“好像要下雨了。”

這老僧須眉皆白,臉上滿是皺紋,好像把眼鼻都擠沒了。那個少年和尚卻麵如冠玉,風度閑雅,雖然穿了一身袈裟,卻更像個微服出行的貴公子。他抬起頭,看著那缺了一塊的月亮,慢慢道:“這是天狗食月。無方,今夜是百鬼出行日,你的三藐母馱收好了麽?”

“收好了。”那老僧無方沉吟了一下,又道:“前麵有事麽?”

少年僧人的臉上仍是木無表情,道:“今夜是天狗食月,陰氣大盛,此山中彌漫妖邪之氣,無念隻怕已入魔道了。”

無方仍是有些遲疑地道:“入魔亦有回頭日,師父,真的要將他形神俱滅麽?”

那少年僧人頓了頓禪杖厲聲道:“無方,三十年苦修,這於下乘般涅槃障仍斬不斷麽??”

無方渾身一震,合什道:“弟子魯鈍,這五年來仍參不透。”

“令厭生死,樂趣涅槃。此障不破,無方,你今生無望。”

少年僧人的聲音仍是平靜詳和,無方卻覺得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冷水,凜然道:“弟子明白。”

《成唯識論》中有謂,別教菩薩悟道時,須斬斷異生性障。邪行障。闇鈍障。微細煩惱現行障。於下乘般涅槃障。粗相現行障。細相現行障。無相中作加行障。利他中不欲行障。於諸法中未得自在障這十種障,其中於下乘般涅槃障為第五障,謂修行時,每精進一分便厭生死,樂涅槃。《涅槃經》有謂“滅諸煩惱,名為涅槃”。然以涅槃為樂,則已有煩惱,僧侶修行有成,每每會遭遇此障。無方年愈花甲,修道勇猛精進,但一遇此障,便再也邁不過去。他聽得那少年僧人之語,心中更增惶惑,一時渾身都發起抖來。

少年僧人沒再說什麽,隻是又看了看天,道:“此山實在妖異,竟有龍虎之相,真不知會有什麽東西。無方,走吧。”

山道上又是一陣風刮過,路兩邊的樹葉又是“嘩嘩”地一陣響,仿佛萬千鬼物齊齊拍手。

無念聽得那女子的聲音,眉角一揚,似要露出喜色,馬上又垂下眼瞼道:“小青,你怎麽會在這兒?”

小青穿著蔥綠吉服,一張臉仍是沒什麽血色,映得臉頰發綠,更顯得楚楚動人。她看著無念,幽幽道:“無念哥,你……還好麽?”

無念還沒開口,無心卻在一邊湊上來道:“姑娘,小道無心,你沒事吧?我帶你回家去吧。”

小青看了看他,露齒一笑道:“道爺,是你救了我吧?”

她的笑容如春花乍放,不可方物,無心看得有點呆了,抓著後腦勺道:“哪裏哪裏,給小青做點事,那都是應該的。”他順口也跟無心一樣稱她為“小青”了,倒像是熟識。無念將背上的劍移到胸前,蹲下來道:“小青,這兒很危險,我背你回家吧。”

小青看了看四周,似是心有餘悸,道:“無念哥,五顯靈官會不會發怒?”

她話音剛落,外麵突然傳來了一陣“沙沙”的響聲,像是下了一陣驟雨。無心原來笑嘻嘻地,忽然臉色一變,道:“你們快走!”

無念有些不知所措:“道兄,出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