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又有人急匆匆進來。

來人大熱天的穿著立領長衫,腦袋大脖子粗,肚子圓滾滾的將長衫頂起老高。

這是縣長,名叫王有福。

一聽名字雲鬆就知道,這位跟坐鎮省城的王圭垚大帥肯定有著血脈上的關係。

天氣熱王有福跑的又快,跑出了一腦門的汗珠子。

他進門後一邊擦額頭一邊問道:“怎麽回事、怎麽回事?誰給本官下通令說抓到了殺害馬隊長的凶手?”

公孫無鋒上前拿出證件給他看,說道:“王縣長,咱們此前在省城有過一麵之緣。”

王有福正要接證件,一看他的樣貌頓時將證件收了回去:“喲,您不是鹿大帥軍機參謀公孫長官嗎?您這尊大佛怎麽來我這小廟啦?還有那個兩位……”

公孫無鋒擺擺手給他使了個眼色,王有福回了個了然的眼神:“秘密,你們行程是秘密。”

他又問道:“公孫長官,您怎麽出現在這裏?而且還是帶兵硬闖人家家門,這恐怕不好吧?”

公孫無鋒淡淡地說道:“我是為我結拜兄弟討還公道!我是要讓我結拜兄弟死的明明白白!”

王有福大驚,問道:“您的結拜兄弟莫非是本縣警察偵緝隊前隊長,馬大猷?”

公孫無鋒沉痛的點頭:“正是馬兄弟!”

樓梯上的馬夫人尖叫道:“你胡說,你不是大猷的幹兄弟,大猷確實有結拜的兄弟,但那是郎二爺!他從沒有提起過你!”

郎毅白想說話。

雲鬆將槍往裏使勁捅了捅。

郎毅白被戳的幹嘔。

公孫無鋒冷漠地說道:“那我兄弟有向你提起過他的家人嗎?他爹娘、他親兄妹還有他背後的人嗎?”

馬夫人的眼睛微微瞪大,紅唇輕啟,卻無話可說。

公孫無鋒問向如玉等一行下人,道:“你家老爺有提起過他的家裏人嗎?”

下人們彼此對視,然後紛紛搖頭。

公孫無鋒對王有福說道:“王縣長你看,哪有人會從提及自己自己家裏人?哪有人會從不提及自己家裏事?”

“但我兄弟身上有秘密,他不能提家裏的人和事!”

郎毅白忍無可忍,他後退吐出槍口怒道:“他是孤兒,他家裏早就沒人了,這怎麽去提?”

公孫無鋒冷漠的看著他道:“你以為他是孤兒,死了沒人管,所以就放心大膽的去謀害了他,是嗎?”

郎毅白更怒,叫道:“少他媽血口噴人!你竟然說我害死我哥哥……”

“你有臉叫他哥哥?”雲鬆哈哈笑。

馬夫人衝王有福尖叫道:“王縣長你還不明白嗎?他們趁我丈夫沒了死無對證,想要冒充我丈夫親朋好友來占我家產,這是要吃絕戶!”

公孫無鋒輕蔑一笑:“我們鹿家軍會來王大帥地盤上吃絕戶?這話傳到王大帥和鹿大帥耳朵裏,怕是要起一場刀兵!”

王有福壓手說道:“行了行了,你們都別嚷嚷,也別互相亂扣屎盆子。”

“這樣,本官乃是本縣父母官,還是由本官來主事吧。”

“首先本官要問公孫先生,您說您是馬大猷的結拜兄弟,可有明證?”

“有!”公孫無鋒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脫下身上雪白的襯衣露後背,然後找人要來一碗雞血抹上去。

頓時,後背露出一列字:吾乃馬大猷結拜兄長!

現場頓時響起一陣‘我草’的聲音。

雲鬆說道:“眾所周知人不能給自己後背刺青,所以這刺青的內容是真的。”

公孫無鋒說道:“王縣長,你可以不相信我背上的刺青,那你去將我兄弟的屍首取出,給他後背抹上雞血,他背上也有這樣的字——吾乃公孫無鋒結拜兄弟!”

“如果他背上沒有這刺青,我願意自刎於他墓前以償還驚擾亡人、褻瀆屍體的罪!”

這話說的夠狠,而且把馬夫人的嘴給堵上了。

王有福愣了愣看向凳子後頭的郎毅白,又問道:“郎隊長,你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這樣出現在這裏?”

郎毅白突然惶恐起來。

他囁嚅道:“縣長,你聽我說,他們害我、真的,他們要害我!”

王有福強硬地問道:“你先說,你為什麽這樣子出現在這裏。”

郎毅白沒法解釋。

他惶恐的往四周看。

以前在他眼裏如同牲口的下人們個個抬頭挺胸用戲謔的眼神看著他。

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但他還想掙紮一把,說道:“我、我今天有事情跟嫂夫人協商,然後來了、來了以後就被那個臭道士給撕了衣服……”

“那你怎麽進來的?”公孫無鋒緊跟著問道。

郎毅白眨了眨眼,他期盼的看向王有福。

王有福沉聲問道:“沒聽見公孫長官的話嗎?你怎麽進馬家的?”

郎毅白的表情一下子垮了。

他發出絕望的笑聲:“嘿嘿嘿嘿,怎麽進來的?還能怎麽進來的?從地道裏進來的唄,你們明知故問!”

“不錯,二爺從地道進我家的。”馬夫人從容地說道,“我家有地道通外麵,二爺今天有私密事要與我商量,所以……”

“可是二爺不隻是今天走密道進了咱家,他隔三岔五就來。”如玉鼓起勇氣說道。

馬夫人眯眼看她,眼窩深陷,顯得顴骨尤其高。

如玉嬌軀一顫。

雲鬆則稽首說道:“福生無上天尊,如玉姑娘別怕,馬施主是他們兩人合力害死的,你家這位主母是秋後的螞蚱蹦達不起來了。”

他又衝馬夫人冷笑一聲:“老話說的好,女人顴骨高,殺夫不用刀,夫人真是好一副克夫相!”

這話就非常歹毒了。

馬夫人尖叫道:“臭牛鼻子你嘴巴不積德,死後一定會下地獄!”

雲鬆不屑地說道:“夫人未免太沒有見識了,佛家人死後才會下地獄,小道是道家人,地獄與小道有何關係?”

公孫無鋒憤怒地說道:“事到如今還是別廢話了,郎隊長,你要來馬家通報什麽機密消息還要脫光衣服?”

雲鬆也說道:“的確無需狡辯,不如這樣,小道有法子能從酆都陰差手中借人。”

“那麽咱們不如等到夜晚,然後讓小道把馬施主的鬼魂叫來與你們對峙一番,怎麽樣?”

王有福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問郎毅白道:“郎隊長,事到如今我以你老父官的身份勸你一句,不要頑抗了,馬隊長的死真的與你有關?”

一個老人從門口擠進來怒視馬夫人問道:“夫人,大猷的死也與你有關?你萬不能做這樣沒有良心的事!當年你被牙行給拐了,是大猷想盡辦法才……”

雲鬆聽到這裏身軀一震。

牙行!

然後郎毅白突然開口打斷了老人的話:“算了,你們都別說了。”

他疲憊的歎了口氣說道:“讓我穿上衣服吧,該說的我都會說出來。”

王有福點頭。

郎毅白去穿上衣服戴上了一副眼鏡,文質彬彬,衣冠楚楚,斯文敗類。

他坦然說道:“不錯,我與嫂夫人有染——或者我不該叫她嫂夫人,而是該叫她心蓮。”

“早在心蓮剛來咱們古城的時候,我就與她情投意合了,是馬大猷強行霸占了她。”

“馬大猷是我們兩人殺害的,我們兩個受夠了偷偷摸摸私會,半年前神機先生來到城裏,我與他協議……”

“你在胡說什麽!”馬夫人驚恐地叫道。

郎毅白回頭衝她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說道:

“心蓮,算了吧,他們早就盯上咱們啦,你還不明白嗎?今天就是個圈套,咱們落入人家圈套了,逃不脫了!”

馬夫人難以接受他的說辭,俏臉煞白連連搖頭往後退。

但她大為心慌,盡管扶著欄杆卻還是險些摔倒。

郎毅白伸出手說道:“我自願伏法,王縣長,抓我歸案吧。”

王有福麵色複雜的看著他說道:

“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你為了一件衣服,去斷了自己的手足?”

“愚昧,愚昧啊!”

郎毅白慘笑道: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王縣長,拿我下大獄吧,其實這幾天我就知道這輩子遲早會有這一天。”

“好了,這一天來了,來的正好!”

雲鬆凝視他。

這人倒是光棍。

王有福頹然長歎:“半年之內本縣換了兩個警察隊長,莫非是咱們警察署的風水不好?”

他是帶人來的,招招手便有人上去將郎毅白雙手反剪於背後。

郎毅白衝馬夫人微笑道:

“心蓮,對不住,是我禍害了你,若是你沒有遇見我,或許你會有一個很好的一輩子。”

馬夫人驚恐的搖頭道:

“不、不,你胡說,你這是胡說!我我是被你蠱惑的!你是壞人,你蠱惑我殺害我家老爺……”

看著奸夫落網,她的心態崩了!

王有福揮手,又有人上去將馬夫人給抓了起來。

郎毅白衝馬夫人輕鬆地笑道:

“看來咱們閨房蜜語要成真了,不能同日生,卻落得一個同日死。可惜不能死而同穴,否則我便沒有遺憾了。”

他又衝王有福點頭:

“王縣長,看在卑職為本縣治安操勞多年的份上,給我們兩人一個痛快?”

王有福搖頭道:

“你是中央警察部任命的官,我沒權給你判刑,你得等警察部的宣判。”

“馬氏心蓮,你是本縣的人,”他的眼睛眯了起來,語氣森然,“按照本縣規矩,你夥同情夫殺害丈夫,當判浸豬籠!”

“為肅正本縣民風、為以儆效尤,今日行刑!”

馬夫人瘋狂地叫道:

“不,都是郎毅白勾引我、他仗著一副好皮囊和好嘴巴勾引我!是他指示我給我家男人下毒,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要浸豬籠!不要!”

公孫無鋒伸手說道:“慢著,王縣長……”

王有福猛的爆發了:

“慢什麽慢?你也知道我是本縣縣長,那你為什麽要阻攔我判案?”

“公孫長官,對於這個結果你還不滿意嗎?本縣新任警察隊隊長勾結上一任隊長妻子謀害上一任隊長,這樁醜聞恐怕不日就能傳進報社,你滿意了?”

他又惡狠狠的瞪了郎毅白一眼:“不爭氣的東西!等著被槍斃吧,走!”

後麵有帶大蓋帽、穿藍警服、打白色綁腿的警察到來,他們封鎖了馬家,控製了馬家下人防止他們出去亂說,然後客客氣氣的請雲鬆一行人離開。

公孫無鋒在一個絡腮胡子大兵的肩膀上拍了兩下,大兵點點頭率先走出去,又有兩個漢子緊跟在後離開。

他則和雲鬆一起去了客棧。

進入客棧後他便說道:“一切很順利。”

雲鬆說道:“一切也太順利了。”

公孫無鋒笑道:“你看出問題來了?”

雲鬆點點頭。

他的觀察力還是不錯的,畢竟看了那麽多的《名偵探柯南》。

“小道打聽過馬大猷和郎毅白這些人的情況,馬大猷是本地人,但爹娘卻不在本地。郎毅白不是本地人,是被調過來的。”

“馬大猷這人風評很好,是個好警察,以至於老百姓都不叫他臭腳巡。而郎毅白的評價可完全不一樣,老百姓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白眼狼,凶殘、狡猾、不擇手段。”

“這樣一個人,竟然會受不了良心的拷問而認罪?”雲鬆笑著搖頭,“不可能!”

這個逼可是幹過在馬大猷靈前上馬夫人這種戲碼的事,從人設來說,他就是個純壞種。

結果今天他的人設崩了,竟然變成了一個深情且有良心的良人!

雲鬆信他才有鬼!

公孫無鋒緩緩的點頭說道:“我隻能想到一個解釋。”

“郎毅白發現無法脫罪,便索性態度良好的認罪,而且他是警察部委派在本縣的官員,關於他的判罰也是警察部負責,隻要上下疏通好了,他可以脫罪。”

“所以他認罪了,目的是想盡快的息事寧人,避免招惹你我、招惹民意。”

“這個過程中他檢舉了馬氏心蓮,馬氏心蓮要被判浸豬籠——這裏有很大問題。”

“他如果是一個深情的男人,那他應當自己扛下罪責。”

“可是他沒有,他賣深情的同時也把馬氏心蓮給賣掉了,這像不像給自己找了替死鬼?”

“他先息事寧人、先轉移大家夥注意力,再讓縣府殺了馬氏心蓮給百姓、給馬家下人一個交代,他到時候……”

“等等,你說什麽?”雲鬆忽然心頭一亮。

公孫無鋒下意識說道:“我說他出賣馬氏心蓮,殺馬氏心蓮去給老百姓解氣,然後自己被警察部押走去往他處,這樣到時候他可以換個地方再去當官。”

“不是,”雲鬆搖頭,“你兩次說了他的目的。”

“他要息事寧人,他是在轉移大家夥的注意力!”

雲鬆喃喃道:“對呀,他今天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為了轉移大家夥的注意力嗎?”

“咱們大張旗鼓去查馬大猷被害案,馬家下人也選擇與咱們站在一起,但咱們是沒有郎毅白殺人證據的,郎毅白卻偏偏認了罪,還拖著馬氏心蓮下水!”

“為什麽?”

“因為他不能讓咱們再留在馬家去查下去了,自己索性認了罪!而他認罪的目的是為了掩飾另一樁罪刑,這罪刑更嚴重!”

公孫無鋒皺眉道:“還有什麽比通奸嫂子後聯合奸婦殺兄長更嚴重的罪?”

雲鬆說道:“這種罪也有,比如叛國。但也有可能是這罪刑的嚴重不是表現在判的刑上,而是這罪刑會牽扯到很多人,特別是牽扯到高層!”

公孫無鋒點頭道:“道長的分析沒錯,可是他在掩飾什麽事呢?”

雲鬆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他伸手蘸茶水在桌子上寫下一個字。

馬大猷的冤魂寫出的一個字。

牙!

雲鬆說道:“公孫先生或許不知道古城有一件大事,就是城裏城外很多姑娘失蹤。”

“根據小道所知,一直以來隻有一個人在堅定的調查這案子。”

“這個人死了,古怪的是,他死後棺材裏便塞滿了姑娘的屍體!”

公孫無鋒頓時明白了:“有大人物在做牙行買賣,馬大猷查到了這事,然後被殺?”

“郎毅白認罪,就是怕有人查到這件事,所以他主動認罪來結案,讓咱們沒有繼續留在馬家的理由——邏輯上說得通!”

老話說的好,車船店腳牙、沒罪都該殺!

這所謂車船店腳牙便是五個行當,車、船、店、腳都常見,牙行有許多人不了解。

其實他們就是中介。

專門用來給買賣雙方說合、介紹交易,並抽取傭金。

不過這個行當口碑不佳是因為他們往往會從事人口買賣,賣兒鬻女才是牙行最賺錢的路子。

雲鬆知道這點,可是他並沒有過多聯想。

直到先前馬家一位年長的下人出來說馬夫人曾經被牙行給拐賣的事,這才一下子讓他聯想到了馬大猷給自己的提醒。

馬大猷已經亂了心智,他現在就記得一個牙字!

牙行的牙!

雲鬆順著這點出發,終於解開了全局的謎題!

他給公孫無鋒捋清內情,然後說道:“王有福肯定跟這件事有關,他那麽著急判罰馬氏心蓮浸豬籠,恐怕是怕她嘴裏不小心透露出什麽消息吧?”

“這樣郎毅白一定死不了,因為他是給人頂罪了,這是有功,那麽就會有人給他脫罪。”

“當務之急是先保住馬氏心蓮!”

公孫無鋒說道:“道長所言極是,你不必著急,馬氏心蓮死不了,有人去劫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