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了解決轆轤首的經曆,雲鬆也不是很害怕鬼了。

雖然轆轤首是在他便宜師傅留下的符籙幫助下才得以解決,但終究說明他能捶殺鬼,他有對付鬼的能力,這便足夠了。

可他與轆轤首是正麵交鋒,轆轤首有實體,與其說是鬼不如說是個人形野獸,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他可以硬剛。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中殿忽然變成了靈堂。

一群紙人忽然出現。

那麽鬼在哪裏?

他驚疑不定的看著諸多紙人忍不住的想,難道每個紙人都是一個鬼嗎?

但俗話說‘精靈鬼、鬼靈精’,鬼是很機靈狡猾的東西才對。

這些紙人動作笨拙,隻會圍著棺材團團轉,完全沒有鬼的機靈勁,倒是更像一群傀儡。

於是雲鬆心頭便浮現出一個念頭:

這些紙人恐怕不是鬼,真正的鬼在棺材裏頭!

雲鬆想鼓起勇氣衝進靈堂去看看棺材裏是什麽鬼,可是這勇氣一鼓兩鼓三鼓的最後鼓成了一股屁。

他不是慫。

而是謹慎!

這裏本來是有道君坐鎮的道觀大殿。

結果如今被鬼祟占據成了靈堂。

那這鬼祟的修為得多高?

靜止的夜風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吹了起來。

桃樹葉被風吹的嘩啦啦響。

靈堂裏頭的紙人搖晃飄**起來。

有的紙人被風吹翻在地,便順勢爬向棺材,一邊爬一邊哭。

棺材上還有幾個紙人正披麻戴孝的哭。

它們的哭聲很不正常,是那種強忍著卻又壓抑不住的哭聲,抽抽噎噎,倍添怨苦。

夜風越來越烈,吹的桃葉桃枝一個勁亂搖亂晃,吹的他渾身發冷。

冷到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他心裏暗叫一聲不好!

有一雙慘白的手托著一件大紅色衣裳緩緩的遞了過來:

“道長,你很冷嗎?那穿上這件衣服吧,我這衣服是絹棉的,暖和,然後你趕緊去修繕一下大門……”

大紅衣褲是絹布縫製,上衣沒有紐扣,兩側衣襟有小條布帶,上麵繡有吉祥如意紋和壽字……

是一件壽衣!

說時遲那時快,雲鬆反應過來回身就是一劍。

這一劍劈了個空。

冷森森的聲音再度從他背後響起:“快去修門!門快開了,外麵鬼太多,它們想進來搶食兒!”

雲鬆吃驚的又轉回身去。

他沒有看到躲在背後的那個鬼,倒是看見靈堂裏頭的紙人不哭了,全站起來朝著他看。

諸多紙人戴小帽、穿馬褂,有鼻子有眼有嘴巴,雪白的腮上抹了一坨鮮豔的腮紅。

一個個呆板又邪氣。

此時山風比先前猛烈許多,紙人卻不會被吹動,它們站起來麵朝著雲鬆,就跟釘在了地上一般。

倒是道觀木門被山風吹的卡拉卡拉響,搖搖欲墜。

雲鬆有點亂了陣腳,他下意識向大門奔跑幾步想去頂住門,卻在抬腳之後發現大門突然變小了!

他隨即反應過來:不是大門變小了,是他與門口距離拉遠了。

他再環顧左右,發現這座院子在他眼裏變大了——

壞了,鬼遮眼!

意識到這點後雲鬆便快速轉身尋找貼在自己後背上的鬼,但沒有任何發現,倒是發現靈堂裏頭的紙人位置又變了。

紙人門出現在了靈堂門口,擠在門口往外探身……

盡管它們麵無表情。

但雲鬆卻感覺到了它們要撲翻自己的欲望。

雲鬆回頭去看道觀大門接著又轉回頭來看。

紙人們位置再度有所變動,衝在最前麵的兩個已經邁出靈堂門口了。

見此雲鬆明白了。

這些紙人隻要被他視線盯著就不能移動,如果他挪開視線,它們會向他位置移動!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冷森森的聲音在他耳後響起:

“道長,你轉來轉去是找我嗎?那你為什麽不抬頭找找看呢?”

與此同時先前響起過的蒼老聲音也傳了進來:

“伢子,過來開開門,你撿到我錢來著,你把命給我,你把命給我!”

“進去,我要進去,放我進去,我好恨、好恨!”

“憑什麽它們跑得快進去了,憑什麽我被堵在外麵?我沒有腿,我沒法跑!”

陰嗖嗖的聲音在道觀裏外紛紛響起,隨著山風滿院子亂轉。

一時之間,道觀內外鬼氣衝天!

情況危矣!

危急關頭雲鬆猛然爆發了:“閉上臭嘴!”

他沒有抬頭而是看向靈堂發出大喝:“福生無上天尊!妖魔,你們別以為小道打不過你們!隻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小道不想將你們斬盡殺絕!”

“如今既然你們執迷不悟,那休怪小道辣手無情!”

厲喝聲中,他用餘光瞥著靈堂又伸手指向大門:“不就是一群山妖水鬼嗎?小道這就把我道觀大門打開,放你們進來!”

“屆時你們有種一起上吧,雲某何懼!”

“對付你們這些鱗介蟲豸,小道甚至不需要祖師爺傳下的法寶,單憑一雙鐵拳就能將你們捶殺殆盡!”

陷入絕境後他猛然一改先前畏畏縮縮的氣勢,整個人如猛虎出閘、利劍出鞘!

他這一番話說的咬牙切齒,咬破了嘴唇和舌頭,以至於噴出的唾沫星子都是血紅色!

院子裏冰冷的山風為之一滯。

靈堂的棺材突兀豎起,紙人紛紛倒退。

樹蔭中、井口處還有房屋陰影裏頭都有身影在驚疑不定的看向他——

難道看走眼了,這小道士真有大神通?

難道剛才一切是他在示弱?

是在釣鬼?

有鬼疑慮,想要出手試探。

但雲鬆昂首挺胸走向道觀大門,步履生風、龍行虎步,竟然真的將桃木劍別到了腰帶上、將拂塵塞進了懷裏。

見此,院內蠢蠢欲動的鬼影安靜下來。

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

這是鬼也懂的道理。

雲鬆不管這些,他一臉冷漠肅然的走到門口,伸手抓住門栓。

同時他回頭傲然掃視院子和靈堂。

張開嘴似乎又要說什麽。

蟄伏在道觀中的群鬼警惕的等待他的驚鬼之語。

沒有聲音響起。

隻有雲鬆另一隻手將先前往懷裏掖拂塵時候順便掏出來的轆轤首銀錢給放到跟前並將一口血唾沫吐了上去:

得寶銀錢爹爹保佑,你這玩意兒一定要有用,一定要能讓我變成一個轆轤首啊!

這是他先前身處絕境後所能想到的唯一一條求生之路。

先前他處境太絕了。

麵前的靈堂裏有一堆時刻要盯緊的紙人,身邊有一個不見蹤影的鬼祟,背後門外不知道多少鬼還在撞門……

這仗怎麽打?

沒法打!

打不過,就加入。

雲鬆從門外老鬼和纏在他身邊那女鬼的話裏判斷出道觀大門將許多鬼擋在了外頭,這些鬼彼此之間未必熟悉,他如果也能變成鬼說不準可以混跡其中。

即使混不進去,轆轤首的能力之一是疾速,那他化為轆轤首後應該更方便跑路。

先前就在電光石火之間,雲鬆做出了這個決定。

他承認這個決定有賭的成分。

但他賭贏了。

破舊的道觀大門能阻攔鬼祟卻擋不住人的一拽之力。

雲鬆一把抓開了門同時他的血噴到了轆轤首銀錢上,隨即他感覺眼前視野一暗。

一切變得有些混沌,又有許多色彩鮮亮的地方。

道觀的破舊院牆和包漿大門變成了白中散發金光的樣子,讓他不敢正視。

大門拉開一扇成了缺口,一團團鬼影從這個缺口竄了進來,就像是洪水碰到了塌垮的堤壩。

他回頭看,院子恢複正常大小,有一個吊死鬼飄在空中,另在井口、樹蔭下等地方還趴著一個個鬼影。

詭異的是中殿。

這時候靈堂已經消失了,他又看到了中殿,而且中殿有東西在吸引著他,讓他下意識想要進入中殿,去靠近這樣東西。

具體來說他不知道吸引自己的是什麽,隻能感覺到它的位置在供桌上。

供桌後麵供奉的道君像不見了,現在中殿滿地泥陶碎片。

道祖,跑路了?

他想仔細研究卻沒有時間,接著一群鬼叫聲在他耳畔響起:

“小道士呢?”

“活人哪裏去了?活人呢!我好怨,我好恨!”

“滾開,我的錢、我的錢,好多錢啊!”

“錢眼兒在這裏,我看見了,我要鑽進去,我要鑽進去!”

嘈雜鬼叫聲中突然一聲吼:“那個小道士被送葬的棺材給私自吞了,我看見的!”

大門一開,清幽的道觀頓時陰氣衝天、亂作一團。

群鬼蜂擁擠進道觀,雲鬆感覺渾身輕飄飄的被向後推去。

他喊了一嗓子後躥到了牆根,忍住了中殿傳來的古怪**,想蹭著牆飛出去。

結果他跳起來牆壁上的白金光芒跟著升高,總比他位置高,讓他不能翻牆。

這時候群鬼已經擠進了院子,他又改成貼著牆根從門口鑽了出去。

溜了溜了。

夜晚在他眼裏變得混沌一片,他不必踏著路行走,可以隨意飄**。

灌木叢樹林子在他眼裏也成了坦途,他飛快的飄進林子裏,忽然看到一團火光。

這團火光給他一種全新的感受:

渴望又恐懼!

他渴望想要得到這團火光,卻在恐懼著這團火光的存在。

這團火光是什麽?

一陣疑惑無法抑製的出現在他心頭。

按理說現在逃命要緊,他不應該在這是非之地繼續停留。

但他身後並沒有追出來的鬼,所有的鬼都進入了道觀中,於是他琢磨一下,鑽進樹林裏從後麵悄悄繞過去接近了這團火光。

他躲在了一棵樹後仔細打量這團火光。

第一眼看去這就是一根人形火把。

火勢熊熊。

人形火把如三叉戟似的有三朵烈焰在焚燒。

再定睛看去,他看出這是一個人,三把火正是在他頭頂和兩肩燃燒著。

看的再仔細點,這人肥頭大耳、缸腰豬臀——

不是王有德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