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二小子收拾個差不多後,時間已經到了下半夜。

距離天亮沒有多少時間了。

雲鬆看看懷表後搖搖頭,他本想今晚趁熱打鐵查一下二小子所遭遇的事,現在看來不行了。

快要天亮了,曾經帶二小子進過地下宮殿的毛臉人不會出現的。

他把二小子帶走,又住進了王友德的府邸。

王友德這次沒跟他再裝糊塗。

他叫起廚子準備了一份夜宵,拿出來一瓶酒邀請雲鬆把酒話桑麻。

雲鬆確實有些餓了,上桌之後逮著燒雞一陣啃。

王友德悶哼道:“真人,你又回來做什麽?”

雲鬆抬起頭露出油嘟嘟的嘴巴,笑道:“想你了,回來瞧瞧。”

王友德不耐道:“咱們是熟人了,你知道我長短、我了解你深淺……”

“滾蛋。”雲鬆截住他的話,“我踏馬又沒跟你一起上過茅房,我哪裏知道你的長短?”

王友德嘴角抽搐了兩下,道:“這時候咱們就別說騷話了,雲鬆,你回來到底想做什麽?”

雲鬆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怎麽,不歡迎?”

王友德硬邦邦地說道:“你這時候回來,我很難歡迎你。”

雲鬆納悶地問道:“這時候?什麽時候?”

王友德一怔。

他仔細端詳雲鬆,似乎是在判斷他是否說了實話。

雲鬆低下頭又啃了一口雞腿。

看來老鎮現在確實隱藏著一件大事!

不過他不關心,他現在關心的是胡金子、大笨象等人,這些貨怎麽跑到什麽宮殿去了?

王友德沒有跟他多加細談,而是突然改了態度,跟他開始回憶雲鬆上一趟老鎮之旅所經曆的往事。

有肉有酒有故事,兩人相談甚歡。

第二天雲鬆沒有外出,他先對著太陽修煉,養精蓄銳。

等到傍晚沒人注意的時候他帶著二小子溜了出去,然後直奔窮六子的家裏。

他給窮六子一家帶了一隻大燒鵝。

窮六子家幾個孩子饞的流口水。

雲鬆笑著撕開半片肥鵝分給他們,這可把孩子們給高興壞了。

窮六子受寵若驚的笑:“真人,我家真是跟著您沾老多光了,您是我們家的恩人呀。”

雲鬆擺擺手道:“我不是,大笨象才是,大笨象前些天回來應該找過你吧?”

窮六子痛快地說道:“對,他來找我來著,後來他和他的弟兄們離開,我應該是鎮子裏最後跟他見過麵的人,他叮囑過我幾句話,而且這些話正是要通告於您!”

“你們的弟兄裏頭有個人發現了山裏頭的地下有個王朝大墓,墓裏有些古怪,他們要去看看,如果您來了而他們還沒有出現,那得請您也去墓地裏瞧瞧。”

“這座墓地的入口在大力村,他說您了解這個村子,王朝大墓正在村子下麵,好像叫做長生殿!”

雲鬆喃喃道:“長生殿?這個名字有點意思。”

他告別窮六子,帶上二小子出門。

二小子不肯出門,眼睛死死盯著油光發亮的烤大鵝。

雲鬆說道:“我去買燒肉、醬牛肉,今晚咱倆去你大伯家裏好好撮一頓。”

二小子二話不說,痛快的跟在他屁股後溜溜的跑。

老鎮上的燒肉最美味自然出自會子手家裏。

雲鬆對會子手還是很有印象的,但二小子說會子手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現在他家不做殺豬生意了,專門做鹵肉,春妮做了老板娘。

他簡單的介紹了幾句,說道:“真人,咱能不能不去買會子手家的鹵肉?現在許多人都在傳,會子手被春妮給殺掉了,她家的鹵肉是用人肉鹵的,不能吃!”

雲鬆皺眉道:“怎麽會有這麽個說法?”

二小子說道:“不知道,反正大家都這麽說,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大家說春妮嫁給會子手就是衝著他家的家產和鹵肉配方來的,他家鹵肉配方是祖傳的,傳男不傳女,春妮把配方弄到手之後就把會子手殺了,自己當了掌櫃的。”

雲鬆說道:“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春妮怎麽可能殺自家的男人呢?”

二小子問道:“那春妮怎麽拿到的會子手家祖傳鹵肉配方?要知道他們段家這配方是講究傳承的,她隻是段家媳婦,為啥會有配方?”

雲鬆說道:“你跟我走就行了,真人我這雙眼睛日看人、夜看鬼,要是春妮真殺了會子手,她家裏的陰氣瞞不過我眼睛。”

二小子重重點頭。

這個說法沒毛病。

他對雲鬆充滿信心。

雲鬆在街頭一露麵,滿街百姓大為驚奇:

“呀,這不是雲鬆真人嗎?他什麽時候回來了?”

“真人好呀,真人是回來過年的嗎?”

“真人過來嚐嚐我家的羊肉,我給你留了羊鞭羊寶,讓你吃個過癮!”

雲鬆客氣而不失熱情的回應,他沒想到自己在老鎮百姓心裏還挺有地位。

會子手家的房屋有些變樣,偏房開了個小門,有鹵肉的香味往外傳。

但是來往的人很少有進去采買的,春妮沒有生意站在門口發呆,曾經風情萬種的鄉村豔婦如今有些憔悴。

她看到雲鬆後更是吃驚,一手捂著小杏嘴一手吃驚的指向雲鬆,跟見鬼了似的。

雲鬆衝她稽首行禮:“福生無上天尊,段夫人,別來無恙呀。”

普普通通一句問候,卻不知為何勾起了少婦的傷悲。

她的眼睛裏一下子蒙上了水霧,道:“有恙,怎麽會無恙呢?”

雲鬆詫異地說道:“貧道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這是身懷福相,身體不能抱恙。”

“再看你麵色略憔悴但精氣衝北鬥,這叫心中有正氣,而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那你應當精神舒適。”

“這樣你身體精神兩不錯,那何來的有恙?”

春妮抹著淚正要抱怨鎮上的風言風語,結果聽雲鬆說完她猛的反應過來,叫道:

“對對對,奴家身正不怕影子斜,奴家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奴家光明磊落的做買賣,不怕閑話碎語!”

雲鬆說道:“正是如此,來,給貧道弄點鹵味,有什麽拿手的就給貧道拿什麽。”

春妮大聲說道:“我家這鹵味是我男人給我傳的秘方,都是拿手好菜。”

雲鬆說道:“那就都拿一些,我今晚怕是要請客吃飯呢。”

他這麽做相當是給春妮站台了,春妮對他感激不盡,最後說什麽不肯收他的錢。

雲鬆不是愛占便宜的人,但春泥解釋道:“我家鹵肉賣的不好,現在這些鹵味都有幾天的,您要是不要,奴家也得送給別人處理掉。”

“如今真人您上門了,這是賞奴家的臉,奴家怎能要您的錢呢?”

雲鬆便將一張符籙遞給她道:“無功不受祿,那貧道便給你店裏一張清四方謗語符,讓流言蜚語都滾蛋!”

春泥感動的眼睛水汪汪。

雲鬆將一個個油紙包遞給二小子,把二小子高興壞了。

這麽多好吃的,自己今晚怕是要撐死!

踏著暮色,兩人去了鄭家老宅。

陽光一散,宅子裏便多了陰森氣息和荒涼感覺。

破門老窗。

別說玻璃,就連窗戶紙都不全,破碎紙片粘在木楞上被夜風一吹‘啪啦啪啦’作響。

明明是一座陽宅,愣是整出了陰宅的味道。

雲鬆滿不在乎,他打開油紙包招呼少年吃肉,自己也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少年吃飽喝足就犯困,有雲鬆在身邊他自然放心,便緊了緊衣裳裹住一張破爛棉被躺下了。

雲鬆對少年的膽量表示欽佩。

這孩子了不得。

窮六子等大人也真不是玩意兒,這房子多可怕,竟然不管不問就扔一個孩子在這裏守靈?

二小子也是,他在這地方也能睡得著?

事實證明他小瞧了二小子的膽量,二小子睡得可快了,沒兩分鍾打起了呼嚕。

這孩子對雲鬆實在是充滿信心,但他無論如何想不到,雲鬆其實讓他來做魚餌的……

之前折騰了窮六子一家的二小子身上有別的東西,不是鬼,應當是個妖魔邪祟。

它能找二小子一次,隻要機會合適,那必然還能找第二次。

雲鬆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帶著蒲團去了門後角落,盤腿坐下靜觀其變。

這一刻他分外想念令狐猹。

要是有令狐猹這個偵察兵在,那他不用熬夜,可以放心大膽去睡。

夜風徐徐的吹。

屋子裏溫度慢慢的降。

雲鬆安靜的等待著。

入夜之後屋子裏還挺熱鬧的,有蟲子緩緩爬動、有老鼠窸窸窣窣,雲鬆起初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還以為來了正主就變身為遊屍殺了出去。

好懸沒把那老鼠嚇死:

我就是進來想偷一粒米,這怎麽連僵屍也出來了?我這是犯天條了嗎?

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麽反常,雲鬆等了好一陣沒有反應,他看看時間已經是午夜了,便伸了個懶腰準備打個哈欠。

嘴巴張開了。

哈欠沒打出來。

他伸著懶腰抬起頭,看到屋梁上露出一張臉在盯著他!

一張黑漆漆的臉!

老宅破爛,自然不可能吊頂,它的屋梁是直接暴露在外的,此時便有一個人趴在屋梁上伸著頭看他。

而他竟然毫無所知。

太危險了!

雲鬆大吃一驚,當場倒吸了一口涼氣。

屋頂上的東西見自己被發現了便往後收了收頭,一張黑漆漆的臉藏在了屋梁後,隻露出一隻眼睛打量他。

月光能照進屋子,但照不到房梁上,所以雲鬆看不清它的樣子。

不過能感覺到這東西攻擊性不是很強,它到來後並沒有偷偷對雲鬆下手,而是簡簡單單的躲在屋梁上看他。

於是他沒有直接變鬼身做好開打準備,而是光明磊落的走出打開了油紙包說道:

“來者是客,何不下來一起喝兩杯?”

屋梁上那東西沒有動靜。

但也沒有離開,還是躲在屋梁後打量他。

雲鬆將油紙包全打開,把鹵肉露出來,然後捏了一片鹵大腸進嘴裏吃了起來:“長夜漫漫,兄台確定要餓著肚子過夜嗎?”

一個尖細的聲音終於出現:“餓肚子的滋味不好受。”

雲鬆不看它,自顧自的點點頭:“是啊,餓肚子是真難受,所以我一直認為最痛苦的死法就是餓死,最慘的鬼便是餓死鬼。”

尖細的聲音再響起:“是呀,所以餓死鬼單獨成道,因為它們饑餓而死,怨氣深重!”

隨著聲音,它從屋梁上爬到了牆壁旁,跟壁虎一樣順著牆壁往下爬,然後一個利索的縱身跳躍下來。

雲鬆招手:“請坐,要喝酒嗎?”

屋梁上這東西如人,人頭人身子人胳膊人腿,但是有些瘦小,而且走起路來它縮頭縮尾的,看起來有些鬼鬼祟祟。

聽到雲鬆的詢問它嘻嘻笑了起來:“要是有酒自然最好。”

雲鬆便將準備好的酒杯推到對麵倒滿了酒。

這東西一個蹦跳到了凳子上蹲下,一手抓起酒杯一手抓起豬蹄說道:“朋友,我先來一口。”

雲鬆這時候放心大膽的去看它。

這東西哪裏都跟人像,就是臉不像,它也有五官,可是臉上長滿了灰黑色短毛,所以它不是臉上黑漆漆,而是毛色發黑。

對方一杯酒下肚,雲鬆將燭台往它那邊推了推,又抓起酒壺準備給它倒酒。

這一眼看過去他看出問題來了。

燭光照在這東西身上將影子投在了牆壁上,赫然是個大老鼠的影子!

一隻大老鼠蹲在了他對麵!

雲鬆恍然大悟!

他早該想到的!

這東西附身二小子身上後將二小子帶上了屋梁,在地上的時候則縮身於角落中,這不都是老鼠的習性嗎?

還有剛才它出現的不是悄無聲息,而是它以老鼠的身份出現的,雲鬆沒去關注老鼠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這才沒有發現它的到來!

腦海裏心思急轉,雲鬆手上動作毫不耽誤,抬手給老鼠精斟滿一杯酒:“兄台怎麽稱呼?”

老鼠精笑道:“我姓毛,你叫我毛不見吧。”

雲鬆聽到這話啞然失笑。

一隻老鼠姓貓,不過名字挺好,貓不見、不見貓。

他又問道:“毛老哥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吧?我看你對這裏輕車熟路的,像是在自己的地盤。”

毛不見嘻嘻笑:“你眼睛可真毒辣呀,沒錯,我來這裏好幾年啦,剛來的時候這屋子沒有人,我還以為這就是我的地盤了呢,結果這屋子是有主人的,哎,我隻好讓出了。”

雲鬆一聽這老鼠精的話竟然還挺講道理,他頓時來了興趣:

“毛老哥,我看你是有講究的,顯然不會無理取鬧,那這孩子可是招惹了你,你之前是否曾經上過他的身軀、折騰過他家裏人?”

毛不見看向地上酣睡的二小子,道:“啊?你說他呀?是的,我上過他的身,但你說得對,我從不無理取鬧,我上他的身也是有講究的,他是鄭大的兒子!”

“鄭大惹過你?”雲鬆接著問。

毛不見聳聳鼻子又喝了一杯酒,說道:“沒有沒有,他對我還是挺好的,我們關係處的不錯。”

“曾經我侵占了他的房屋,後來他回來,我便離去了,為表歉意,我還給他留下一些糧食和肉做賠償。”

“鄭大此人膽量很大,他見我是講究的,後來又招呼我,我們一來二去熟悉了。”

“但鄭大為人品性普普通通,我不太喜歡他,便隻是跟他做了熟人,卻不是朋友。”

“鄭大也不想與我做朋友,他招呼我是看我有些神通,想用我的神通發財。”

“但是這怎麽行呢?”毛不見抓起醬牛肉塞進嘴裏,“唔,好吃——繼續往下說。”

“我不給鄭大幫忙做壞事,這位兄台你有修為在身,應當已經發現我的真身了吧?”

雲鬆點點頭。

毛不見便繼續說道:“我本是鼠類,在你們人間界,我們鼠類名聲很差,隻要與我們鼠類相關的詞語便是貶義詞。”

“在下不才,雖然沒有什麽雄心壯誌,卻不願意再給祖上添罵名,所以從不會在人間界胡作非為。”

“可是在下也不能讓人給欺負了,這個鄭大就欺負我了,他幾次請我幫他發不義之財而不成後,便開始找我借糧食。”

“他借了糧食之後心開始野了起來,又找我借肉!”

“結果他是有借無還!”毛不見說著委屈起來,“我本來因為與他臉熟不好意思催他還糧還肉,還想著等他年紀越大越懂事,會主動把欠賬給平了!”

“哪知道他死了!”

“他突然之間就死了,還欠著我家的糧食和肉呢!”

“看在熟人的份上,糧食就算了,我就不討要了,這肉可不行,他得把欠我的肉還我!”

“他要是還不上,那我就找他兒子要、找他親戚要,反正他是有親人的,親人幫他還債,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對麽?”

看著對麵這張滿懷期待的毛臉,雲鬆呆住了。

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打死他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

他下意識問道:“你附身在二小子身上是想把肉討還回來?所以你到了夜裏便拎著菜刀斧頭去他們家裏找肉?”

毛不見很認真的點頭。

以至於雲鬆忍不住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他懷疑自己喝到假酒了,這都出來幻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