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寨有些古怪。

一切古怪從排教那壯漢竇大眼說起。

雲鬆上次見到排教是一個月之前了,那時候是在金青山的老家見到他們的小火輪被水鬼所困。

如今他們又在這裏相遇——這算什麽?阿巧爹碰到阿巧娘,巧碰巧啊?

竇大眼說他們船行到這片河段後碰到了大暴雨,大暴雨還引發了山崩——這得算什麽?屙屎落狗嘴,太巧了吧!

山崩之後,他們恰好看到了這條名為烏蒙河的小河,然後來到了百越寨。

這又算什麽?巧兒他娘給巧兒剝了個蝦,巧的嚇人(蝦仁)!

但太多巧合湊在一起可不是巧!

胡金子和大笨象肯定也想到了這點,所以剛才兩人聽了竇大眼的話後便一起生出了疑心。

雲鬆沒讓兩人露出異樣。

他們已經進入村子了,不能打草驚蛇。

這個村子也有古怪。

山村裏頭竟然栽種了許多槐樹?

村裏有槐樹正常,可是栽這麽多槐樹不正常。

什麽地方的槐樹多?

墳地!

許多山裏有風俗,誰家死人後便將屍首埋進墳地裏,然後在墳頭插一根槐木棍。

因為槐這個字是木頭旁邊站著個鬼。

這根槐木棍子插在墳頭是當做一棵樹給鬼遮陽的,也是給鬼歇息用的!

再者百越寨外頭一圈的桑樹。

山村裏有桑樹當然正常,許多百姓就靠養蠶織布賺點錢來買鹽巴買茶油醬醋。

但哪有像百越寨這樣周邊還有農田卻不種桑樹而是將桑樹直接栽在村子邊上的?

這個有忌諱!

桑樹,喪樹!

最重要的是,雲鬆看到村裏人後便感覺到了一股陰氣!

這個村子不太對勁,這些人不太對勁!

他一番分析將真相給分析了個七七八八。

啊嗚的經驗加上他的頭腦,絕殺了!

在這種情況下,雲鬆能吃寨子裏的東西嗎?

不能吃!

但是隨著一隻隻肥碩的竹鼠烤的金黃,香甜滋味一個勁往外冒,大笨象的意誌有點不堅定了。

百越寨生活確實挺富足,當地百姓竟然用蜂蜜和各種香料調和了用來做烤竹鼠。

這味道太誘人了。

席信將烤好的竹鼠遞給雲鬆。

雲鬆要拒絕。

這時候大笨象猛的湊到他耳畔低聲道:“真人,不吃不行,你可以說你不吃葷來拒絕,但他們肯定會給你糧食和蔬菜。”

“到時候怎麽辦?到時候咱吃不吃?”

“所以到頭來都得吃,還不如吃肉呢!”

雲鬆一聽還真是這麽個道理。

那他隻能接過竹鼠撕下後腿啃了一口。

真香啊!

席信樂嗬嗬地說道:“諸位海涵,竹鼠這個東西不是很常見,我們寨子裏存量也不多,所以待會你們如果還是餓的話,那就能吃米飯了。”

船工都是苦命人,一聽這話大為滿意:“行行行,米飯也行。”

“哪有米飯?給我來一盆!”

還是船老大更有經驗,他也是聽過竇大眼的話後起了疑心,說道:“族長對我們可真好呀。”

席信麵露誠懇之色:“請諸位諒解,老夫並非是單純熱情好客所以才用酒肉招待諸位,而是有求諸位。”

雲鬆問道:“此話怎講?”

席信露出了愁眉苦臉的神情,說道:“唉,實不相瞞,本村遇到了一些麻煩。”

“本來按理說,這麻煩不該牽涉他人,但不管是諸位道長還是排教的大俠,你們來到我們村恐怕不是巧合!”

一聽這話,雲鬆猛的抬頭。

席信接著說道:“自從本村遇上麻煩事後,我們便日夜的禱告娘娘神,求娘娘神來救護我們。”

“然後排教的大俠們和諸位道長們先後到來,所以老夫想這可能就是娘娘神的安排?是娘娘神顯靈了!”

雲鬆眨眨眼。

不會真是這樣吧?

那我剛才分析一大通,豈不是白分析了?

胡金子用竹竿挑弄著火塘中的木炭問道:“你們遇到的麻煩是什麽?”

席信愁眉苦臉地說道:“唉,本村被一個女鬼給纏上了!”

“事情說來簡單,我們寨子時不時要開采一些山石來鋪路,然後在上個月吧,我們村裏的漢子去砸山的時候,忽然砸出了一個山洞,山洞裏頭有許多蛇!”

“我們這一看原來是碰到了個蛇窩,恰好那山洞很森冷,蛇在裏麵懶洋洋的都不大能動彈……”

“然後你們就把它們全給弄出來吃掉了?”胡金子已經猜到了後麵的結果。

席信點點頭。

胡金子正要惱怒開口,這時候大笨象小心翼翼地問道:“好吃嗎?”

席信又點點頭。

村裏人圍繞這話題說了起來:

“蛇肉鹵丸子可好吃了,很嫩很細,特別鮮。”

“油炸蛇肉條也好吃,嘎嘣脆。”

“蛇皮用麻油給鎮一下,然後用上醋和鹽巴鹵上也好吃……”

胡金子頓時被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怒道:“這蛇是小龍啊,你們連小龍都敢吃……”

席信身軀震了震。

村裏人聽出他的不滿便尷尬的閉上嘴。

但也有人不服氣地說道:“小龍又咋樣?在我們山裏吃蛇是多常見的事呢,那竹鼠還是地聖之後呢,你不是一樣吃的香噴噴?”

胡金子沒聽懂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地聖?”

雲鬆解釋道:“地聖是一隻大老鼠,是百越百神之一,相傳是百越一個王子所化,曾經百越遇到外敵入侵被圍死了,是地聖顯靈挖地道帶滿城百姓逃了出去。”

村裏人紛紛點頭。

胡金子愕然道:“你連這個都知道?”

雲鬆微微一笑。

他這一刻隻是懊惱於自己沒有胡須,否則就可以撫須裝逼了。

村裏的人顯然也被他的風度和知識豐富度給折服了,便有人說道:“師傅就是師傅,懂的真多。”

“對,這個徒弟本事不行呀。”

胡金子不悅地說道:“你們吃了蛇惹了麻煩,現在還說我本事不行?”

席金貴立馬說道:“誰說我們的麻煩是吃了蛇惹出來的?”

胡金子愣住了。

席信用低沉的嗓音說道:“胡道長你別急,等我慢慢說。”

“我們挖出來一個地洞,洞裏許多蛇,於是我們便把蛇抓了起來。”

“就在我們進入山洞抓蛇的時候,有人發現這山洞裏頭有一口古怪的大棺材!”

“那棺材通體雪白,就跟紙一樣,它太古怪了,不是放在地上,它是飄在半空裏!”

雲鬆絞盡腦汁的去思索。

啊嗚的記憶中並沒有這個東西。

但這不妨礙他裝逼。

他緩緩的開口說道:“我明白了,你們打開了這個棺材,從裏麵放出了一個女鬼?”

火塘裏的火焰猛的跳動起來。

村裏人瑟瑟發抖。

有‘噠噠噠’的聲音響起。

這是牙齒相叩之聲!

席信失魂落魄地說道:“胡道長這次說對了,從裏麵出來了一個女鬼!我們不小心放出了一個女鬼!”

胡金子不悅地說道:“少扒瞎,忽悠熊瞎子呢?你們不知道那口棺材的厲害,我能不知道?”

“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山洞封閉,不觸人氣!”

“你們當時看到的那不是棺材!那是一座槨!一座紙槨!”

“槨裏麵才是紙棺材!”

席信急忙點頭道:“對、對,那是紙槨,可就像胡道長你說的,它是紙呀……”

“它有八層,那是個八寒槨!”胡金子說道。

雲鬆聽到這裏終於在記憶中聯想到了相關訊息。

八寒槨!

一共有八層的棺槨。

上古喪葬是有嚴格規定的,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

然後往上還有一個說法。

神八重!

神逝棺槨有八層。

其實這裏的‘神’不是真正的神,而是上古時期各國不光有天子,還有肩負著與神靈交流的巫師或者天師,八重槨是給他們準備的。

一個國度中生前最尊崇者為天子,死後最尊崇者則是這些神的使徒。

而八寒槨更厲害。

何為八寒?地獄第八層是八寒,又有八寒地獄之稱。

正如胡金子說的那樣,八寒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它們被封閉起來,這是不著人氣的說法。

因為裏麵封存著妖神!

讓妖神不能碰天地、不能吸人氣,然後永遠的困住它們的妖魂。

雲鬆詫異的看向胡金子。

這孫子懂的是真不少。

把他風頭搶了也不少。

席信無奈地說道:“我們哪裏知道紙棺槨裏封著什麽?胡道長您說的對,那是一座槨。”

“槨跟棺材不一樣,我們一開始甚至不知道那是棺材,就看著它四四方方飄著,於是以為是個寶貝。”

“我們打開了一層層的紙槨,最後露出來一口紙棺材,我們那時候知道不對勁了,可是晚了!”

“女鬼出來了!”

“然後她就開始禍害我們村子!”

說到這裏席信流下了淚水:“是,我們不小心放出了這女鬼,可這麽看來我們是它的救命恩人吧?結果它竟然禍害我們村子!”

“這女鬼把自己當成神了,隔著一段日子就要我們給它供奉上一個精壯的童男子。”

“它性子古怪,每每讓我們給童男子打扮好,穿上大紅衣裙、蓋上紅蓋頭,然後它帶著一群鬼祟來娶親!”

“恥辱!這是恥辱呀!”

席信揮拳砸在腿上,“它不光害我們人命,還侮辱我們的尊嚴,牝雞司晨!這是牝雞司晨!”

雲鬆問道:“這女鬼挺會玩呀,它沒有直接害了你們所有人,而是讓你們給她獻上一個新郎?”

胡金子謹慎地說道:“以八寒槨鎮壓的邪祟都有極高的修為,她恐怕不需要村裏人命助長修為,而是采男子元陽來取樂,也就是說,她是在玩弄男人。”

席信說道:“胡道長說的對,它在玩弄男人,而且它也不是簡單玩弄,它胃口在變大,越來越大了。”

“起初是每十二天給它獻上一個男人即可,隨後是每九天獻上一個男人,現在是四天就要獻上一個男人!”

“明天、明天我們又要給它獻上一個男人!”

雲鬆明白了,他說道:“行了,這件事既然被貧道碰上了,那貧道就得管了!”

席信眼睛一亮,村裏人紛紛欣喜的圍上來。

雲鬆說道:“明天你們得安排一個男人穿上紅衣裙、戴上紅蓋頭,然後等它來迎娶是嗎?”

席信使勁點頭:“是的,道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讓我這弟子上。”雲鬆指向胡金子。

正在皺眉苦思的胡金子愣住了。

大笨象聽到這話頓時對他羨慕嫉妒恨。

席信衝他鞠躬。

胡金子急忙擺手:“哎哎哎,哥,我不行哥,真的,她要的是童男子啊,我我不是童男子了!”

大笨象聽到這話羨慕到質壁分離。

胡金子便指向大笨象說道:“讓大象上,他是童男子。”

大笨象頓時有點小緊張。

第一次做新郎官沒有經驗啊,而且是給女鬼當新郎官,能有入洞房的機會嗎?

然後他又搖頭。

他的執念是找個女子成家立業、生兒育女,這女鬼又不能給他生孩子,那他幹啥去冒險?

席信也說道:“這個大胸弟不行呀,倒不是老夫懷疑他修為,是他長得太高壯了,我們哪裏有合適的紅衣裙給他穿?”

所有人看向雲鬆。

雲鬆無話可說。

他隻能答應下來。

不答應能怎麽辦?

一堆老百姓圍著他。

目光楚楚可憐。

又是哀求又是作揖。

而且他估摸了一下形式,這個女鬼應該不算厲害。

它其實想要害死全村的人,可是卻做不到,所以隻能隔斷時間害一個人,以此來提升修為或者恢複修為!

所以雲鬆想拿它來提升修為,說不準還能得到點什麽好獎勵。

得到他的承諾,百越寨上下歡呼雀躍,就跟找到了大救星似的。

這搞的雲鬆有了偶像包袱。

等著明天晚上怎麽對付那女鬼能更有效率更帥呢?

他本來計劃是先以人身去試探,能打幾下子就來幾下子,以此獲取陰氣給得寶銀錢賺獎勵。

如今有了偶像包袱,他決定明天直接給女鬼來個狠的。

必須給爺死!

他明晚必須要來個小母牛甩尾巴——盡顯自己的牛逼!

晚上吃的還挺豐盛,雞鴨牛羊鹿肉齊全,而且還有各種魚。

看到山寨裏屠宰公鹿,雲鬆就去給席信低聲說道:“鹿寶鹿鞭別浪費了,好好爆炒一下——施主你看貧道這是什麽眼神?貧道是給弟子求的!”

“貧道的二徒弟胡金子,他不是說了嗎?他不是童子身,所以身體虛!”

席信恍然:“明白了。”

雲鬆叮囑他道:“鹿血、鹿鞭、鹿寶這三樣別浪費,弄好了做夜宵給我小徒弟補一補。”

席信點頭道:“道長放心就是,一定補得他今晚睡不著覺。我們這山裏的鹿可厲害了,特別補!”

雲鬆滿意的準備走,席信又說道:“對了,還有大鱉,騷是騷了點,但是也很補。”

“騷點不怕,多放麻辣,這個我可太有經驗了。”雲鬆點點頭。

席信吃驚:“道長你有經驗?”

雲鬆指了指正在看殺鹿的胡金子說道:“給我小徒弟補出經驗來了。”

當天晚上他發現席信吹牛逼。

他特意晚飯沒怎麽吃,留著肚子吃夜宵。

然後一頓大補餐下去,他晚上睡的很香,壓根不存在睡不著的問題……

不過這不是因為他太虛,而是他修為已經達到聚氣境,是他運功把陽氣全給煉出來存進了穴道裏。

第二天又是胡吃海塞了一天,因為天氣沒放晴他沒法修煉,便待在房間裏呼呼大睡。

到了傍晚。

寨子的鼓樓張燈結彩。

高大的鼓樓上掛起了一麵鼓。

門檻掛上了白緞子,兩旁掛上了白燈籠,裏麵點燃了一圈的白蠟燭。

這是百越族婚慶的最高規格,當然正常而言這些東西都是紅色的。

鼓樓對百越人有著特殊含義,他們遷移到任何地方,一旦決定建寨定居都會先建起鼓樓。

如果沒有能力建鼓樓,他們也會建一座木房懸上一個鼓來替代。

原因就是寨子裏的紅白喜事、習俗節慶乃至娛樂都得在鼓樓處進行。

火塘熄滅,雲鬆坐在鼓樓北麵。

他穿上了紅裙、披上了紅蓋頭。

胡金子給他收拾了一下仔細看,說道:“還別說,挺妖嬈的。”

“滾!”

“**脾氣還挺大。”胡金子悻悻然。

鼓樓外麵傳來一陣悠悠****的歌聲:

“鼓樓是村寨的暖和窩,沒有鼓樓無處尋歡樂,高高的杉木豎起鼓樓來,有了歡聚的場合快樂的歌……”

雲鬆一聽這歌有點麻。

這是百越人一首歡慶歌,曲子應當很歡快,結果現在被唱的有氣無力、悲悲戚戚,不大像是陽間的玩意兒。

雲鬆等了良久沒有等到動靜。

他索性開始默誦道家典籍《龍虎陰陽雙修大典》。

沉迷學習。

時間飛逝。

不經意間雲鬆聽到了敲門聲。

聲音很輕,很脆。

他暗道一聲‘正主來了’。

正準備做好交鋒的心理。

他身後響起一聲幽怨的回應:“進來吧。”

雲鬆渾身上下的毛一起炸了!

這是什麽鬼?這麽厲害的嗎?

他竟然沒有發現異常!

“嘎吱、嘎吱”。

大門推開,有緩慢輕細的腳步聲響起。

就像是有東西在輕而緩慢的邁出腳步。

雲鬆忍不住想起了小時候捉弄夥伴時候的情景。

那時候他們就是這樣輕輕小心的邁步去夥伴身後,然後再大叫一聲去嚇唬小夥伴。

如出一轍。

但這次要嚇唬他的不是前麵那輕緩的腳步,是有人徐徐揭開了他的紅蓋頭。

在他麵前,八個滿身大紅衣裳的人帶著僵硬死板的笑容扛著一座大紅的喜轎在慢慢的走。

穿堂風吹門入。

它們的衣裳卡啦卡啦的響。

轎子也在卡啦卡啦的響。

紙衣裳。

紙人。

紙轎子。

但真正的恐怖在他的後方。

一道陰涼的氣息從後麵吹到他的脖子上。

幽怨的女聲咿咿呀呀的響起:“俏郎君,回過頭來,我給你個驚喜。”

雲鬆順從的回過頭去。

他看到了——看到了一個臉上纏滿了頭發的鬼臉,沒有五官而是纏滿頭發的鬼臉!

這鬼臉則看到了一個長滿龍鱗片的僵屍臉!

雲鬆問道:“老妹兒,驚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