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這一步步,都仿佛走在朱翊鈞的心上,好象整個心髒都已經停止了本身的跳動,隻跟著她的步伐輕輕顫動這。

朱翊鈞借著軍帽沿壓住了半個臉,他就這麽抬著頭,靜靜地站著呆看,一動不動,就象晴天是剛從畫裏走出來一樣,又象是這幅會動的畫卷已經完全印在了他的眼睛裏。

馮保這時輕輕咳嗽了一聲,朱翊鈞這才象是從夢境中驚醒過來,趕緊低了低頭,端正了神色,但是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著晴天看,根本拔不出來。

張德閑笑著招呼晴天走近跟前:“女兒!太後托馮總管過來看你了!”說完用右手掌指向馮保,向晴天介紹。

晴天見過馮保,知道他是大內總管和司禮監,是太後和皇上最信任的人,於是半蹲著給馮保道了一個萬福:“馮總管,晴天在這裏有禮了,多謝你來看望我們!”

馮保這時仔細看了一眼晴天,平時的他很少這麽近距離定睛觀瞧一名女子,今天一見,果然覺得晴天脫凡出眾,有一種不沾世俗的清麗雋秀。

皇帝的眼光果然獨到!這等女子確實世間罕見!

馮保笑了笑,向晴天回了一個禮:“小姐好!老臣代太後向小姐問好!”

提到太後親自向自己問好,晴天的眼睛頓時明亮了很多,一下子放出光來:“我也有日子沒見著太後啦!她還好吧?”

馮保仍然微笑著:“太後的身體很好,每天仍然很多時間都在香堂,隻是每天記掛小姐,說小姐已經是她的親人,有些後悔把小姐安排出宮來,不能天天與小姐相見。”

晴天聽到這兒,不由得落下淚來:“我也想念太後,太後待我象親生女兒一樣,多謝太後的關愛!不過晴天在父親張大人這裏也很好,父親母親都很疼我,晴天已經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了。所以還請馮總管回去稟報太後,就說晴天也想她。請她老人家放心,晴天在這裏一切都好,下個月初,晴天一定會去宮中拜望她的!”

馮保點了點頭,側著眼睛看了看皇帝,隻見皇帝沒有任何舉動,隻是靜靜地看著晴天,於是又笑了笑,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小姐請坐吧,一起聊聊天。”

晴天皺了皺眉頭,估計是覺得她坐在這兒不太適合,就勢端起了桌上的茶壺:“馮大人和父親在此敘事,小女子不敢就坐,小女還是替大人和父親斟茶吧。”

這一下眉頭,如同西施蹙顰一樣,一下就擊中了朱翊鈞內心最柔軟的地方。這兩道眉頭輕鎖,則一下鎖住了他的心房。

隻見晴天晃動著纖纖玉指,一下從桌下掏出一包茶葉來,把一塊茶餅掰了一小塊放在茶壺裏,然後從旁邊那名青衣女子手中接過一個熱水壺來,開始雅致而熟練地在桌上展示著茶藝動作,看朱翊鈞都看得呆了。

隻見她右手輕輕提起熱水壺,先洗茶碗,將一個透明的茶壺也用熱水浸泡,再將水倒去,將茶葉倒入茶壺中,用熱水浸泡,然後把第一道茶濾掉,再倒熱水,把第二道茶泡好,最後由透明的茶壺倒到兩個茶碗裏,一碗遞給馮保,一碗遞給了張德閑。

泡好的普洱陳茶煥發出了淡雅的清香,芬馥的味道很快輕柔地彌漫開來。

真沒想到,她居然有這麽嫻熟的茶藝功夫,纖纖玉手在茶具上輕盈翻飛,飄飄如雪,讓人看著目不暇接。

“好!”連馮保都叫了一聲好,端起茶碗來細細品嚐。朱翊鈞在身後,用鼻子拚命地吸著空氣裏的清香,可惜隻能看不能喝,急得他直咽口水。不過,即便不能親口品嚐晴天泡出的好茶,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表演精彩絕倫的茶藝,也心滿意足了!

這番吞咽口水,連馮保和張德閑都聽到了。

張德閑這時看了一眼馮保後麵站著的兩位隨從,笑了笑:“這兩位軍爺陪著馮大人來的,也是一路辛苦。晴天,你也給他倆各沏一碗茶吧!”

晴天笑著點了點頭,馮保一開始聽到這兒也是一愣,繼而笑而暗許了:“多謝張大人和晴天小姐體諒!你們兩個,還不趕快謝謝張大人和晴天小姐!”

朱翊鈞和那名內衛急忙雙手一拱:“多謝張大人!多謝小姐賜茶!”說完從晴天的手裏接過了茶碗。

朱翊鈞在雙手接過茶碗的時候,手有些顫抖,不小心觸碰到了晴天的手。頓時,一種微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就象沉寂已久的琴弦被忽然撥動了,而且一下就奏放出了最美妙的音樂。

這種感覺,晴天也感覺到了,她不禁抬起頭來看了眼前這個衛兵一眼,隻見他的臉被軍帽的前沿遮住了,看不太清楚,但怎麽感覺有一些熟悉,似曾相識。聽他的說話,也覺得有些耳熟。

看到晴天一愣,朱翊鈞急忙雙手捧著茶碗縮回,下意識地用一隻手扶住帽子,更壓低了一些,另一隻手端著茶碗放到嘴邊喝了一口,一下子覺得清潤入喉,悠然入胃,不由得閉上了眼睛,享受那種靜謐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睜開眼睛,發現晴天此時也給她自己倒了一碗,輕啟朱唇,小泯一口,也象自己一樣慢慢把茶含在口裏,靜靜的品著,然後緩緩咽下。

朱翊鈞的眼前頓時浮現了一幅絕美麗的畫麵,好象一下到了安靜的樹林裏,就他和晴天兩人,靜靜地坐在石頭上,相互依偎著,一起聽流水潺潺,看花開花謝。

這小小一碗茶,他竟然喝了很久,悄悄抬著頭看去,發現晴天也喝了很久,而且不經意地抬起頭來看著自己。

朱翊鈞急忙低下頭,將茶碗裏的茶一飲而盡。

這時候,馮保也把茶碗裏的茶喝完了,他一直在心裏琢磨如何更好地將皇帝的信交到晴天的手裏。這碗茶一喝完,他心裏頓時有了主意。

“張大人,別人可能不知道,我卻是知道,您是藏書大家!別看您別的都不喜歡,金銀美女,都不喜好。可對於這經史子集,甚至歪書野史,你都喜好收藏。而且我可聽說,你還收藏了好些從未付梓過的孤本!今天既然來到您這兒了,正好您也有時間,就勞煩您帶馮保去開開眼界吧!”

“哈哈哈!”張德閑哈哈大笑起來!

“馮大人啊,您可真是大內第一密探,絕世高人!老生的這個愛好,連老生的親戚朋友都不知道,沒想到你卻知道得清清楚楚!老生也欣賞您的這份直率,既然您已經提出來了,那老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那老生這就帶路,領您去老生的書屋看看?”

張德閑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伸出手對馮保作了一個“請”的動作。

馮保急忙站起身來,也伸出手表示謙讓:“您先請!多謝賜與馮保觀賞的機會!”

兩人相互謙讓了一番,張德閑在前麵帶路,向前走去。那個領著晴天來的青衣丫環也起身跟著向外走,晴天簡單收拾了一下麵前的整套茶具,正準備站起來,馮保瞅準這個空檔兒迅速把信塞到了她的手裏。

晴天接過信,木然一愣,正想張口問,馮保卻把手指放在了嘴上,讓她噤聲。然後朝她點了點頭,微笑著看著她,示意她偷偷打開來看。

晴天一下子明白了,趕緊把信藏在了袖子裏,起身送馮保和朱翊鈞他們向前走,自己故意磨蹭了一會兒,慢慢地走在了後麵。

馮保這時回頭看了皇帝一眼,看到皇帝臉上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微笑,知道皇帝挺滿意。於是淺淺地向皇帝回笑了一下,大步向前走去,跟上了張德閑。

朱翊鈞跟著馮保來到了張德閑的藏書房,張德閑高興地拉著馮保就進到書房裏,指著各類書籍說個不停。

馮保看到這些張德閑的這些書籍,頓時眼前一亮,讓他感興趣的是居然還有一些沒有列入唐詩三百首的《閑人散詩》和沒有列入宋詞的《德馨詞選》,這些都是他有時讀一些野史,聽說隻是當時流傳,到了後世失傳了的,沒想到還真的有。

更讓他驚異的是,他居然在張德閑的藏書房裏看到了趙孟頫手書的《赤壁賦》,他湊近了看,竟然是不折不扣的真跡!

要知道趙孟頫是宋元朝代之交的大書法家,可是因為他作為南宋遺老,卻出仕蒙古人當政的元朝,對此史書上留下諸多爭議。但是,馮保自己卻是特別喜歡他的字,一直膜拜他的書風遒雋秀逸、結體嚴整、筆法圓熟,如今見到真正的孤本,更是讓他愛不釋手起來。

張德閑看出來了,這個馮保是個真正的行家!這本趙孟頫手書的《赤壁賦》,也是他經過輾轉反複才得到,雖然被他放在藏書房不起眼的地方,卻是這裏麵藏書的重器。但就是放在這樣的地方,還是被馮保找到了,不由得讓他佩服起馮保的眼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