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們安安靜靜地低著頭,等著皇帝走出很遠,才紛紛站起身來往外走,很多人都在不約而同地做著一個動作,掏出手帕來擦著額頭和臉上的汗,一邊擦一邊自嘲自弄地相互打著哈哈:“這個天氣,太熱了哈!”“就是,太熱了!”

剛才在皇帝拿起名單時就小便失禁的那位大臣,滿臉尷尬地把自己濕透了的袍子提起來,踮著腳尖快速跟在了向外走的人群裏,邁出了門檻,卻弄巧成拙地絆了一下,也顧不上什麽尊嚴,仍然提著袍子低著頭快速向前走,在下到宮外台階最後一層的時候又絆了一下,引來了身後無數的竊笑聲。

……

馮保扶著皇帝出了大殿,一直向前走,他也不知道皇帝要去哪兒,也沒敢問,皇帝剛才在朝堂上顯露出來的霸王之威也把他徹底震撼住了。

原來總是覺得皇帝在登基前就開始隱隱有王者之風,直到今天,才對此有了更為深刻的體會。但是明顯感覺得出來,皇帝現在的心情大好,走路都比往常要輕快很多。

猶豫了半天,馮保正在想如何張嘴問一聲,就這麽沉默地走著,也太尷尬了。沒想到皇帝卻開口了:“大伴兒,去禦花園走走吧。”

“是!”馮保歡喜地答應一聲,領著皇帝來到禦花園。園中奇石羅布,佳木蔥蘢,亭台樓榭和彩石路麵,將花園布置得情趣盎然。

朱翊鈞記得穿越後第一次來這兒,是在三讓其位之後,從乾清宮回到東宮,匆匆走過這裏,都沒來得及欣賞這裏的景色。如今快一個月過去了,今天終於能夠放鬆心情,在這裏好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不由得放慢了腳步,讓馮保和衛士、太監們都在後麵遠遠地跟著,一個人背著雙手,在花園裏繞起圈來。

這時候已經到了七月份了,正是豔陽高照,但禦花園裏都是古柏老槐,顯得鬱鬱蔥蔥,時有微風拂來,感覺非常涼爽。

前麵是一片草地,被幾塊特別大的石頭環抱著,他興致盎然地踱了過去,看見兩個大石頭中間有一個像平板一樣的石桌,上麵擺著一些豔麗的圖案,當下被吸引住了,走過去看了看,問身後的太監們:“這是什麽?”

“回皇上的話,這是風箏!”

“風箏?”

“對,這是李太後這段時間帶著兩位殿下來這遊玩時留下的,因為嫌每天都帶來帶去的麻煩,就暫時寄放在這,隻要來了拿出來就能玩,遇到雨天的時候,再放到屋裏去。皇上若是不喜歡,臣等這就把它們撤了去?”

“不用!”皇帝一擺手,“既然是母後放在這兒的,就在這兒放著吧,朕就是一問!”

話一說完,他拿起一隻風箏在手裏把玩起來,玩風箏已經是很小時候的記憶了,不過這個風箏還確實糊得很漂亮,手裏的這隻風箏圖案是一隻大燕子,龍骨和兩翼都設計得很好,要是飛起來一定很好看。

眼見風箏漂亮,他也忽然來了興致,抬起頭來看了旁邊的馮保一眼:“咱們也放一個玩玩?”

馮保笑了:“難得萬歲爺有雅興,今天正好有風,放一個玩玩!”說完把線盒放在皇帝手裏,然後從皇帝手裏接過風箏,用手指了旁邊一個小太監一下,那個小太監會意,接過風箏就向前跑去。

朱翊鈞想到自己小時候放風箏可沒有這麽好的待遇,都是自己拉著線拚命奔跑,才能夠讓風箏獲得足夠的起飛速度,這下可好,省了很多力。於是拿著線盒,很輕鬆地向後退著,沒過多會兒,正好又是一陣風吹過,風箏徒然而起,越飛越高。

“哈哈哈!”看著手裏的風箏越來越高,而且隨著自己的移動而左右晃行,朱翊鈞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如果掌控這個國家也能象放風箏這麽簡單就好了!

正想著,一陣男女的嘻鬧聲突然從側麵傳來:“快快快,快用你手裏的網!對,向前撒向前撒,哎呀!它就要跑了!你倆怎麽這麽笨啊!”

三個人從旁邊猛地竄出來,撒出一張網來,朱翊鈞嚇了一跳,急忙鬆手閃避,結果手鬆開了,人卻沒閃開,“呯”,和三個人最前麵的那個人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滿懷!

“你是?”

他揉了揉胸口,張大眼睛一看,居然是一個絕世無雙的美女!

他一下看得呆了!

旁邊的馮保也嚇了一跳,急忙過來護衛,但一看旁邊兩個人,不由得笑了,搖了搖腦袋,停下腳步站到了一邊。

而朱翊鈞這時仍在呆呆地站著。這個少女太清純了,身上也是一副男裝打扮,全白色的緊致長袍,盤著頭發,但是沒戴帽子。狀似明月泛雲河,體如輕風動流波。

這個少女看見皇帝也是一愣,可能因為皇帝把她撞疼了,嘟起了嘴。陽光正照在她的臉上,目若秋水,明眸皓齒,驚如天人一般,看得他完全緩不過勁兒來。即便是神仙姐姐下凡,也不會有這麽清麗脫俗的美。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沒有什麽會比這更美了吧。

那兩個讓馮步看了也無可奈何的人,正是皇帝的兩個弟弟,朱翊鏐和朱存孝。剛才他們三人正在張網捕蝶,一隻美麗的蝴蝶被他們撒出的網捕住了,正在皇帝旁邊的草地上撲打著翅膀。

朱翊鏐和朱存孝眼見捕住了蝴蝶,也根本顧不上碰到了誰,徑自過去一人抓住了網的一頭,大笑著嚷嚷著:“抓到啦!抓到啦!晴天姐姐,還是你厲害哈!”

原來這個女孩叫晴天,聽上去好象有些耳熟啊。

兩個小家夥這時才看到了朱翊鈞,不禁吐了吐舌頭,但仍然開心地叫喚著:“皇帝哥哥!你也跟我們一起來玩吧!”

可皇帝仍然站著沒動!

女孩聽到了“皇帝哥哥”的稱呼,不由得也是一愣,也吐了吐舌頭,偏著頭,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呆愣住了的九五之尊。

看到她的眼睛一動,就像一汪盈盈秋水被風吹皺了,朱翊鈞這才回過神來,卻完全沒有理會那兩個小兄弟的問題,目光仍然眷戀在眼前這位絕美少女的臉上,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你叫晴天?”

“對呀!”少女的神色沒有任何的恐懼,就這麽站著,她也有些發愣,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和皇帝對撞得有些猛了。

還是馮保機靈,看見小哥倆兒還蹲在地上,自顧著把網用手搛嚴實了,怕蝴蝶跑出來,一把拉起他倆,來到朱翊鈞的身邊,又一拉晴天的袖子,拉了一下竟然沒拉動,再使勁一拉,終於把這個姑娘給拽清醒了些,幾個人“撲通”一下給皇帝跪下了。

“晴天?”皇帝嘴裏嘟噥了一句,眼睛卻象和少女的眼睛連著一條線一樣,雖然少女給自己跪下了,但現在兩人的眼睛仍對視著,根本脫離不開。

梅子黃時日日晴,小溪泛盡卻山行。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宵。

風日晴和人意好,夕陽簫鼓幾船歸。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還有什麽描寫晴天的詩句能形容出這位少女的美麽?不能,即便有再多,也是不能,或許隻有蘇東坡這最著名的一首《飲湖上初晴後雨》。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要是能和她一起於初晴之日泛舟於西湖,該有多好。

正想著,馮保適時在一旁提醒:“對啊!皇上!你可能前段時間太忙了,忘記了吧。那天陳太後仙去的那天,交待的除了善待張貴妃和朱存孝殿下外,還有一件事,就是讓張貴妃的小妹妹晴天入宮服侍李太後。這位,就是晴天!”

“哦!”朱翊鈞想起來了,確實有這麽回事,當時陳太後還是拉著自己的手說的這番話,當時也確實說的是“晴天”這個名字。

原來她就是陳太後大伯的小孫女,如果從陳太後這邊論,自己應該叫她妹妹,如果從朱存孝這邊論,她竟然還是自己的小姨。

不過看來母後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從朱翊鏐和朱存孝都管她叫姐姐就能看得出來。想到這,他一揮手:“起來吧,這都是自己人!”

三個人站起身來,朱翊鏐和朱存孝仍然興高采烈地拿著網向晴天炫耀。

皇帝卻突然想起什麽,抬頭一看,風箏早飛遠了。急忙一跺腳,下意識地叫了一句:“快去追!”

可是,風箏沒了根,就象斷了線一樣,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哪裏還追得上。看著一幫太監們故作姿態地拚命向前跑去,朱翊鈞氣得笑了,對馮保往回揚了揚手:“行了,肯定追不上了,讓他們回來吧!”

想到自己難得象今天這樣有空閑來這放了放風箏,好容易找回了一些兒時的感覺,居然被這三個家夥一股腦兒全給攪和了,他心裏有些不高興,黑著個臉,沒再繼續說話!

朱翊鏐和朱存孝這時已經輕輕地把蝴蝶捉了出來,用手慢慢捉住了它的翅膀,然後把它放進晴天手中的一個空玻璃瓶子裏,用木頭塞子蓋上,然後大聲地說道:“姐姐你看,這個正好放進母後給你的西域琉璃瓶子裏,真好看!皇帝哥哥,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