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視而不見,繼續向皇帝稟告:“皇上!既然臣要參人,是不是先聽臣把參人的意見說完?”

皇帝故作一愣,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你有證據?”

“當然有!”葛守禮一邊說著,一邊又從懷裏掏出一遝紙來,經馮保之手遞與皇帝:“皇上!這就是證據!”

朱廷貴等人看著厚厚一遝紙有些發慌,不知道那上麵寫了什麽,又一想這遝紙再厚,也不可能把他們犯的事情全囊括進來吧,而且他們犯的事,需要大量的人證物證,豈是這幾張紙就能夠寫得清楚的。

三人不由得相視一笑,算準葛守禮此仗必敗,等著看他出洋相。

再看皇上接過了這遝紙,神情並不是很嚴肅,倒是開起了玩笑:“葛大人,這厚厚一遝紙是什麽?不會又象上次一樣,是一張張銀票吧?”

“哈哈哈……”朝堂上起了一陣哄笑,大家都被逗樂了。

葛守禮卻依然正色:“回皇上的話!這不是銀票,也不是具體證據。這一遝厚厚的紙,隻是朱廷貴他們三人的罪行清單而已!”

“清單?”現場頓時炸了鍋,群臣都發出了難以置信的聲音。

“我的天!光清單就列了這麽多!這還得了?看來這三人還真是罪行累累啊!”

“是啊!古人說罄竹難書,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吧。要是把這些紙全換成以前的竹簡,可不真是把竹簡用完了都不夠寫的麽?”

“真看不出來,他們三個竟然是這樣的人,看來皇上還真是看走了眼,怎麽把這樣的人當作了楷模,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麽?”

“難怪!這三個人瘦得跟麻杆兒似的,說是公務繁忙,就算是首輔大人事務如此繁多,也不象他們這麽瘦得不成人形,估計他們都是被無盡的錢財酒色掏空了身子吧!”

“就是!就是!”

這朝廷也真是奇怪,剛剛還皆大歡喜,這會兒一見形勢不對,迅速風向逆轉,其速度之快,絕對會令從未上過朝堂之人崩潰。

這些議論如四處襲來的亂箭一樣,箭箭紮在朱廷貴等三人的心上,本來就是窮小子出身的閔維義當時就是雙腿一軟,差點兒癱軟在地。

要說鍾欽良還算是大戶人家出身,見過大場麵,已是行將就木的他死撐著最後一點力氣,鼓足了力氣說道:“葛大人!您列的這些清單可都有真憑實據?不能因為列得多,就認定我們一一對應有罪吧!”

朱廷貴此時也在一旁幫腔:“對!正是如此!如果你們都察院參人隻是憑借開列罪行清單的紙張多少來定罪,那本王相信是個人就能把這個活幹好,還用得著勞您葛大人的大駕?哈哈哈……”

他這一笑有些過猛,加上剛才被壓抑得不輕,此番回應感覺特別解氣,卻沒想到一下子咳嗽起來,嚇得他急忙掏出閔維義送他的“雪梨冰糖水”來,可是喝了一口不管用,又喝一口還是不靈,最後把整瓶都倒入口裏,仍是咳個不停。

葛守禮倒是很有風度,一直等到他逐漸平息下來,才不緊不慢地說道:“我開具的這些罪行清單當然是有證據的,如果沒有,我也就不會列上去了。為了湊數而列清單,這是你們借抗倭之名向朝廷虛報空餉的作法,而不是我們都察院的做法!”

針尖對麥芒,這下子好看了。

皇帝此刻已經不再發話,表麵上是一副關切之情,實際上已是坐山觀虎鬥。不,準確說是坐看虎受死。

朱廷貴這三隻已經疾入膏肓的病虎當然不甘心等死,但是他們又不知道葛守禮手裏究竟掌握了多少他們的案底,雖然已是驚弓之鳥,卻也隻能硬撐下去。

“皇上!既然葛大人說每條罪行都是真憑實據,那就請他拿出這些憑據來,如果真照他所說,我們三個任罰!如果他拿不出來,或者肆意捏造,那就還我們清白,而且對於他們都察院一而再、再而三的彈劾我等,也應該予以嚴重警告才是!”

葛守禮一下提高了聲音:“朱廷貴!事到如今你還在這兒抵賴!你放心,如果我葛守禮拿不出真憑實據來,立刻還你待清白,而且也不用你提請皇上警告都察院,我這位左都禦史直接摘了烏紗帽,替你牽馬執鐙!”

“好!葛大人你可要說話算話!”朱廷貴挺起身子與他對質,卻又感覺嗓子難受,咳嗽起來。

葛守禮微微一笑,向皇上拱了拱手:“皇上,臣懇請將收集到的部分證據抬上來!”

皇帝有些木然地點了點頭,似乎也被朝堂上的這一幕當庭辯罪給驚呆了。

葛守禮拍了拍手掌,朝外有人抬著十多個大箱子魚貫而入,每個箱子都由二人肩扛繩索抬起,看上去十分沉重。

等到箱子全部放了下來,葛守禮上前將箱子蓋子全部打開,裏麵竟然什麽都有,有帛書。有信件,有印綬,還有畫卷,還有很多紙張。

葛守禮將手指向第一個大箱子,冷笑著對朱廷貴說道:“福王殿下!請您上前一步,看看這個箱子裏裝的是什麽?您都認得麽?”

朱廷貴聽到他的冷笑,感覺就象是地獄裏傳來的奪命鍾聲一樣,卻故意裝出一副身正不怕鬼敲門的姿態,抬起了頭:“我沒必要看,本王捫心自問,問心無愧!”

話雖如此說,他還是借著咳嗽喘息的機會向箱子裏瞟了一眼,隻這一眼,就已經讓他無比地觸目驚心!

完了!我命休矣!本來已經病入膏肓的老虎此刻象是被人拔去了牙,抽去了筋骨,隻剩下了一副空空的皮囊。

旁邊有些細心的大臣看出來了,朱廷貴此刻已是渾身顫抖,瘦削的身體撐著寬大的蟒袍,顯得格外的可悲,估計這時候隻要再往他身上加一根稻草,他就會馬上癱倒在地。

葛守禮又是一聲冷笑:“既然您問心無愧,那我就來替你說說!這頭一箱子裏裝的,都是你和閔維義、鍾欽良二人勾結,賣出去的大小官職,你看看,這一大箱子裏有多少張紙,你就賣出去多少官,你說說,究竟有多少?恐怕你們自己也數不過來了吧?”

“喔……”朝堂上頓時出現一陣驚呼,聲音大得嚇人。

“你……”朱廷貴三人的臉,都已經憋得通紅,三人甚至一同伸出了手指想開罵,卻是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朝廷每年向各省分派官職,本來都是由吏部統一協調各部預設官員分理到位,各省必須遵照安排,可是到了你們浙、閔兩省就走了樣,你們將朝廷派去的正直官員閑置,大肆拉攏所謂活泛官員,然後想方設法增設副職,架空朝廷所派之官,將所有實權盡皆掌握在爾等手裏。到了最後,這些都最後成了你們賣官的大籌碼,多則千兩,少則百兩,這幾年光賣官一項你們撈了多少?隻要數數這個大箱子裏有多少張紙,四品乘上一千兩,五品乘上五百兩,六品乘上二百兩,七品乘上一百兩,就可以算個清清楚楚!”

朝堂上突然安靜了下來,大概是群臣們都被震驚了。

朱廷貴的咳嗽聲也停了,正是一片安靜之時,卻聽見“撲通”一聲,閔維義已經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壓力,癱倒在了地上。

這一下無異於此地三百兩,向大家宣告了他們三人確有賣官鬻爵此事。

鍾欽良也已經滿麵惶恐,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所有人的眼光,都齊刷刷地望向了福王。

也隻有他還故作鎮靜,雖然胸膛裏的那顆心早已碎作了八瓣,但他知道,現在唯有死不認帳,或許能夠逃過一動。

因而他冷笑一聲:“葛大人,就算你說的這箱子裏都是我們賣出去的官,你又如何證實這些不是由你偽造出來陷害本王的?”

葛守禮淡然一笑:“就知道你會抵賴!你看看這個箱子,再看看這個,還有這個!”

他將手指向排在第一個大箱子後麵那幾個箱子:“這些都是用錢買官之人與你們的書信往來,還有很多都是你們三個的親筆信,如何賴得!”

朱廷貴頓時語塞,過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本王之字跡,世人多有模仿!本王怎麽知道你不是用心良苦,找了不少臨摹高手,模仿本王和二位巡撫筆跡,署上各位官員名字誣賴我等?”

葛守禮顯然對他如此無賴有所準備,又指向後兩個箱子:“這裏麵全是涉案官員主動交出的官印,希望皇上能對他們寬大處理,這些官印可都是如假包換的印綬,你還有什麽話說?”

“這……”朱廷貴這回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他本來想說官印也能造假,不過又想起在大明私刻官印可是誅滅九族的重罪,所以自太祖皇帝此律條來就無人膽敢觸及,而且朝堂上有吏部的官員在此,一眼就能看出真假來,到時候自己隻會更被動。

難道我這堂堂福王,當今聖上冊立的群臣楷模,今日真要徹底栽在這朝堂之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