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內,司禮監馮保和首輔大人張居正跪倒在皇帝的麵前,書桌上擺著那把價值暴漲的大米和那刀值十兩銀子的廁紙。

“說說吧!這是怎麽回事?你們兩位治內治外的肱股重臣!”皇帝冷冷地看著他們,端起了前麵的茶。

馮保搶先磕頭:“陛下!是臣等失職,沒能為陛下分憂,反而讓陛下操心了!”

皇帝一擺手:“大伴兒!咱們都是自己人,不說這些虛頭八腦的,說點兒實際的,說說吧,這米,還有這廁紙,先說哪個?”

馮保停頓了一下,指著那刀廁紙:“吾皇聖明!臣想先解釋此事!”

“說吧!”皇帝本來隻顧喝茶,頭都沒抬一下,但是看到馮保的細長的手指向廁紙,象是想起了什麽,突然換作了滿臉的笑容,心情大好地看著馮保。

馮保抬起了頭,皇帝的這臉笑容嚇了他一跳,不知道剛才還陰雲密布、隨時有可能雷霆大作的皇上為什麽心情大好起來。

他哪裏知道,皇帝一想起這刀廁紙,就想起了那兩位長發飄飄的絕世美女跟在屁股後麵追問自己名字的情形,那還能心情不好。

朱翊鈞此時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自己一定還會再遇見這兩位孿生姐妹的。

而且,很有可能,這種一刀值十兩銀子的廁紙很有可能就是與她們再次相見的媒人。

正是想到了這個,才讓他滿臉帶笑,那束陽光從她們的長發中照耀而下的美景,仿佛又一下浮現在了眼前。

馮保覺得自己越來越摸不著皇帝的脈了,皇帝現在滿臉的笑,自己也不得不陪著,倒出來的卻完全是一堆苦大仇深的話。

“皇上!遵照您的旨意,臣在四天前立刻停用了廁房所用的蘇繡手絹,然後傳令織造局選送質量好也略軟的紙送來,他們的速度很快,第二天就送來了,皇宮全部換上了這種廁紙。隻是臣萬萬沒有想到,織造局居然把這個消息走漏了出去,而且這麽快就在前門大街形成了黑市。”

皇帝仍是笑容滿麵地看著他,把馮保看得心裏全長上了毛。

“那麽,依你看,這件事情,問題出在哪兒?”

麵對從未見過皇帝保持如此久長的笑容,馮保一邊說一邊打著冷戰:“臣以為,問題有兩個,一個出在織造局,一個出在市場,他們肯定有內幕消息。”

“你打算怎麽辦?”

“回皇上!臣建議雙管齊下,第一,查封這家出售廁紙的店麵;第二,在織造局內部展開調查,嚴查泄密者。”

皇帝拍了拍椅子扶手站了起來,不急也不慢地說道:“你這兩個辦法,乍一看很有針對性,能夠又準又快的解決問題,但實際上,中看不中用!”

馮保心裏麵長的那些毛終於得到了證實,變成了額上滾落的汗珠:“為臣愚鈍,還請皇上示下!”

“第一,查這家店麵,看似可行,其實等於沒查。因為你查這一家,查不查別的家?今天查封這一家,明天他又開張了,或者今天你在地上把他查封了,明天他到地下賣去了。”

馮保聽得呆了,旁邊的張居正也不住的點頭。

“第二,你在織造局內部展開調查,嚴查泄密者。要是查出來,算是萬幸,要是查不出來,沒人願意承認,你怎麽辦?或者很有可能,織造局當頭的其實就是泄密者,他自己不會承認的,最多拋出來一個替死鬼來頂罪。你查完走了,他再繼續泄漏,你怎麽辦?而且我告訴你吧,最終的事實,很有可能就是後者。”

馮保已經被驚得目瞪口呆,他感覺朱翊鈞說的這些已經完全超出自己的所知範圍了。

可以說是完全聽不懂,但是直覺告訴他,皇帝說的是對的。

他小小的年紀,怎麽會知道這麽深的水裏有什麽魚?

皇帝笑了,他從馮保的神情裏讀出了他的心思,我為什麽知道這些,因為小爺在穿越前,老爸是城管,從小就帶著我上街,老爸當了二十多年城管,也沒看見真正抓絕了小商小販。

當然老爸最後還真抓絕了,因為他不抓了,他當了二十多年城管大頭兵後終於當上了局長,卻換了一種抓堵方式,他上任後第一件事竟然是為這些隨抓隨逃的小商小販們免費設立了一個零售市場,一下就得到了所有人的稱讚,後來還因此當上了副市長。

用老爸的原話說,堵不如疏,必須尊重市場規律,有需求就有市場,有買賣就有價格,這是他二十多年才想明白的道理。

這就是市場經濟規律!當然明朝這會兒,充其量隻能算是有些商品經濟的萌芽,連凱恩斯還沒出生呢。所以這兩個人哪裏懂得這些,最多懂得從商和交易知識的皮毛。但是我懂,我還惦記著用這個來作為大明複興的根基呢。

皇帝笑吟吟地看著馮保:“我這裏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武的,一個是文的,你想聽哪一個?”

馮保懾服地磕頭:“願聞其詳!”

皇帝果斷賣了一個關子:“我先考考你!欲得其果,必究其因。你說說就在宣布改換廁紙的第四天,就出現這樣的現象,根本的原因是什麽?”

“原因是織造局泄密!”

“哈哈哈!”皇帝大笑起來,“看來你還是沒弄明白!我再問你,泄密的原因又是什麽?”

“侵吞我大明國庫?”

“好!這回有些上道了,你再說直白一點兒,侵吞國庫,又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為了撈銀子!”

“全中!就是這個,無利不起早,無商不奸!為的就是銀子,就是錢!錢就是他們的命!所以,你要是想查封他們,調查他們,就相當於要了他們的命!我這麽說對麽?”

馮保已經是真正的五體投地:“聖上英明!臣等不足聖上之萬一。”

皇帝一揮手:“別給我灌迷魂湯了,咱們來做個簡單的數學題目吧,你每刀廁紙付給織造局是多少?”

“十刀一兩銀子,一刀是一百文。”

皇帝笑得異常燦爛:“你這收一刀一百文,他賣一刀十兩,相差一百倍。當利和本相當時,就有人敢於鋌而走險;當利達到二倍本時,他們就敢於冒上斷頭台的危險。而當利達到三倍本時,他們就會踐踏人間的一切法律。你這利已經達到了一百倍本,還有什麽是他們不敢幹的!”

馮保掏出了一方手絹來擦汗,今天皇帝的理論一套一套的,完全把他震驚了!

皇帝把剛才賣的那個關子打開了:“這武的方法最直接。你去問他們織造局要一個每月能生產出廁紙之數,比如說滿負荷生產,一月能生產出來一百刀,你就管他們要每個月一百刀,或者一百二十刀,到時交不出貨來就殺頭,他們就不會有富餘的廁紙賣到市場去了。”

馮保一拍大腿:“這個辦法好!”

看著皇帝停下了說話,馮保才覺察到了自己的失態,急忙繼續保持著傾聽的動作:“聖上!還有文的方法呢?”

朱翊鈞倒是沒有追究他剛才的打斷,背著手在屋裏走了一圈:“文的,就是你先攢上一大批廁紙,存上一大筆錢。然後,你也和他一樣,去這家店鋪的對麵去開一個廁紙店。”

“也開一個店?”馮保越來越聽不懂皇帝在說什麽了。

當然,如果隻是這短短幾分鍾就能聽懂,那麽就不會有後來凱恩斯費盡一生心血才創立的宏觀經濟學了。

西方資本主義,曆經了自由競爭資本主義到壟斷資本主義。自由競爭引起生產集中,生產集中發展到—定階段必然走向壟斷。哄抬米價和廁紙,這一定在背後都是有利益鏈條的,都想借著背後勢力發一把“壟斷”的財。

要想真正克製這種目前大明剛興起來的不良壟斷集團競爭,一個最基本的辦法,就是比他們這些“小壟斷”更壟斷,順應市場規律,建立國家資本主義。

皇帝看了張居正一眼,卻發現他的眼裏放出了光,慢慢伸出拇指和食指輕輕撚著頦下的胡須。

這個張居正看來懂得一些比較基礎的經濟理論知識,難道他原來做過買賣?

“對,也開一個店,你這個店,用的是國庫裏的錢,賣的是皇宮裏的廁紙。他賣十兩一刀,你就賣五兩一刀。這樣一來二去的,大家慢慢就隻去你的店裏買了。到了後來,你甚至可以把他店裏的廁紙慢慢全買過來,代替他和織造局泄漏秘密的內鬼做生意。你就不光一下知道這個內鬼是誰,還能夠把你的生意越做越大,到後來會成為國庫財政收入的一個重要來源。這個,就叫國家……叫國家店鋪買賣!”

朱翊鈞本來想說國家資本主義的,怕他們聽不懂,現編了個簡單的詞。

這些來自後世西方資本主義由萌芽到迅速發展的經濟理論,讓這兩個絕頂聰明的大臣徹底震驚了。

馮保聽完了“文”的理論,張口結舌,話都說不利索了:“這個文的辦法也好!而且一舉兩得。聖上英明神武,我等即便是極力揣測也不知其中奧妙之萬分之一。還請聖上明斷,處理這件事情,是用‘文法’還是用‘武法’?微臣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