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己方士氣高漲,董大膽點頭,揮動手中長矛,示意不用換人,隻將陣亡將士屍首及重傷員運回即可,再補齊一百人即可投入戰鬥。

張玉屏點了點頭,心頭湧起感動的情緒。

原來置身事外,並沒有深切體會,如今身入其中,方知大明將士之團結一心、奮勇殺敵,為了抵禦外侮而不惜舍生取義,隻要有這種精神,何愁女真不破,遼東不平?

心裏不禁油生著愧疚,悔恨自己當初隻知報努爾哈赤“小恩”,卻忽視民族“大義”。如今到了兩軍征伐的血腥戰場,才堂堂領悟到了“大”與“小”的本質分別,也更堅定了他打好這一仗,徹底平定遼東的信心。

於是,他揮動旗幟,號令董大膽派人將傷亡將士運送回來,派一百驃騎軍前去補齊,並用旗語告訴董大膽,讓他接下來務必小心。

剛才全勝敵軍,貴在出其不意。這接下來一仗,敵人肯定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將會是一場惡仗。更重要的是,敵方人多,采用車輪戰法,我方體力消耗不少,要警惕敵人以逸待勞,突施重手。

董大膽會意,依照張玉屏的旗語指示,原有的“長蟒化龍陣”不動,就保持著剛才全殲敵軍時的陣形,隨意地在原處一擺,好似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可是對麵的女真人都看出來了,這隻是“臥龍微睡”,一旦醒來,必然是龍騰四海,威力無窮。

玄武這時在城樓上,悄悄拉了一下龔正陸的袖子,龔正陸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正看見三千“鐵拐馬”從後方向著前線馳騁而來,揚起漫天塵土。

玄武露出了開心的笑容:“軍師,看來他們已經開始調動位於後方的軍隊前來參戰了!有道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夠把兵馬河東岸的敵人全部調動到西岸來了!”

龔正陸也很高興,燦爛地笑了起來。不過,他在兩個高大士兵中間的縫隙向外手搭涼棚向下仔細看了一看,臉色卻愈發沉重起來。

他悄悄對張玉屏說了一句:“小師叔!看來敵人已經意識到了剛剛因為輕敵而落敗,現在派來的這支部隊,很像是他們的‘鐵拐馬’,非常善長於十人以上的團隊作戰,比我們的龍驤軍戰法更強調一致性,是個勁敵!”

張玉屏點了點頭,雖然沒有回頭,但是明顯對龔正陸說的這個情況非常重視,急忙問道:“這支部隊主將是誰?還有什麽特點?”

龔正陸略一思忖,很快答道:“他們的主將叫達山,是原來王杲的死忠,此人非常勇猛,性子很急。這支部隊厲害就厲害在它的‘鐵拐’上!注意看,他們所謂的鐵拐並不是在馬腿上係一條鐵鏈,讓戰馬順著同一個方向走。而是有意在馬的膝蓋上方加了一塊生鐵,與韁繩相連。經過長年的訓練,可以做到利用韁繩靈活控製戰馬前進的方向,讓它們向左就向左,向右就向右,而且一致性相當好,這就是‘鐵拐馬’的由來。”

張玉屏又點了點頭:“確實是!此番是他們列陣,我們破陣。隻要我們一動身,他們就可以通過變陣實施反破,以鐵拐馬將我們衝散,再圍而殲之,我們就不好應付了。這就叫‘以活陣對死陣’、‘以反破勝破立’。任爾四方來,我隻一處去。以立陣迷惑敵軍,有意抓敵人的破法下狠手,這與我們剛才利用他們兵分三路破一字長蛇是一個道理!”

龔正陸點了點頭:“師叔分析得很對!說明女真軍中此刻有高人在場!不過,我走了之後,代善也已被屠,女真軍中應該再無頂級智者。可照如今敵軍的應變來看,擔任指揮之人智慧甚至遠在代善之上。此人會是誰呢?著實令人費解!”

張玉屏隻是笑:“有道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就象侄子你這些年曆練,早已超越了老夫……”

龔正陸急忙接話:“師叔莫要過謙!師叔才華百倍於正陸,就這等‘一字長蛇陣’變化為‘長蟒化龍陣’之妙,就算是殺了我也想不出來!這一切都是師叔潛心研究陣法之功!相比師叔之厚重,正陸還是缺乏沉心之氣,過於浮躁!”

張玉屏又笑:“咱們倆就不要故作謙虛,互相吹捧了!那老夫換個例子,就象你們原來認為將女真五位首腦除去即可平定遼東,可也沒想到這舒爾哈齊和雅爾哈齊出來得這麽快,是吧?這就叫後生可畏,不得不服啊!”

可是,這一次龔正陸卻沒有完全讚同他的意見,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話雖如此,但從這次速調‘鐵拐馬’的應變上來看,不象是年青人所為。年青人的判斷和出手,不可能這麽老練。而且女真較為聰慧的當屬努爾哈赤的拜把子兄弟巴克什,可此人已經和他的‘雲豹軍’被玄武盡數趕下裂地絕穀外的斷崖了。”

張玉屏遠遠沒有安巴畢西棱那麽固執己見,見龔正陸如此堅持,他放緩了語氣,輕聲說道:“正陸,你在女真軍中當了十多年軍師,你最了解情況。既然你說不是年青人,那總不會是象我這樣的老頭子吧。”

這一句把城樓上眾人都逗笑了,連龔正陸都忍俊不禁樂了起來。

不過,他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猛地向下揮了揮手。

玄武看到了他的這個動作,急忙示意大家噤聲。

隻見龔正陸象是自言自語般嘟噥了幾句:“老頭子!老頭子……”

張玉屏還以為龔正陸叫他,側了側身子回頭來看著他,卻見他在自說自話,正在詫異之時,隻見他突然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

“師叔!還真有可能是個老頭子!甚至比您歲數還大不少!你有印象麽?早年間千山西峰腳下有一位女真智者曾經遠赴中原求學周公之術,後來返回遼東隱居。他的年紀應該和家師差不多,至少比您大十歲。”

張玉屏一下愣住了,經過龔正陸一提醒,一下子就想起了此人:“你說的這人,莫非是‘千山仙叟’安巴畢西棱?他還活著?”

龔正陸搖了搖頭:“他隱居後,幾乎沒人見過他。如果他還活著,也應該年屆七旬了。”

“這比我還接近行將就木的老家夥,都隱居這麽久了,為何還會出現在這裏?”

龔正陸仍是搖頭:“這就不清楚了!不知道這雅爾哈齊用了什麽方法,居然請得動他出山。又或許他本來就隨覺昌安等人來到寧遠,隻是我等注意力沒在他身上而已,又或者代善這廝小肚雞腸,怕被他取代,於是有意將其雪藏。直到代善等人死去,他才得以掌軍師智權!”

玄武和李成梁這時均在一旁點頭:“嗯!應該是這樣,代善那人確實心胸狹窄,當年就容龔軍師不下,如今容不下這七旬老者,也是情理之中。”

幾人正說話之間,對麵的安巴畢西棱已經揮動雙旗,讓達山及其一千“鐵拐馬”列好了陣勢,等待董大膽率軍來破。

這陣勢一列好,龔正陸和張玉屏就同時發出一聲驚呼:“還真是他!”

隻見達山率領“鐵拐馬”擺出了一個圓,圓的當中用皂旗分隔成了兩半,裏麵的士兵手中旗幟也一下子分為黑白兩色。更讓人吃驚的是,這隊皂旗兵的隊形竟然是一道完美的曲線,與整個大圓渾然一體。

這不是八卦還能是什麽?

能擺出這樣渾然齊整的太極八卦圖,隻能是一直潛心研究《易經》的安巴畢西棱無疑!

龔正陸和張玉屏頓時緊張起來,知道這回遇上了平生最強勁的敵手。

所謂周公演易經,推八卦,最後形成的八卦圖,看上去就象是一個圓形的人臉,兩個半圈就象唱臉譜畫的油彩一樣,中間的兩個小圓圈就象是人的兩個眼睛,而且還和人臉的黑白互相交錯著。

而這一些的根本,可不隻是人臉的黑白兩麵,而是“陰陽”。

古人把太陽稱作陽,把月亮稱作陰;把男人稱作陽,把女人稱作陰。陽是至剛,陰是至柔。陰陽調和,剛柔並濟,相生相克,產生萬世萬物,構成這個世界這個宇宙最根本的運行軌跡。這個八卦圖中的白的部分,就是陽;黑的部分,就是陰。

也即是說,可以將八卦理解為男女之臉,亦可以理解為日月明暗,還可以理解為天地之別。

正所謂太極混沌,分為陰陽,生兩儀,故生天地,兩儀生四象,天地有春、夏、秋、冬之節,故生四時:四象生八卦,四時各有陰陽剛柔之分,故生八卦。八卦成列,天地之道立,雷風水火山澤之象定矣。

要說對《易經》八卦的研究,龔正陸和張玉屏都不差,上次和親對陣演練時變“八門金鎖陣”為“太極八卦陣”,就是最好證明。要知道曆史上對易經研究之集大成者,除了孔子外,開創“太極八卦陣”的諸葛孔明,也是一代魁首。

不過二人深知,不論是學孔子還是諸葛孔明之八卦,都不可有安巴畢西棱這股子鑽研勁兒,以他一貫的偏執與暴烈脾氣,其對八卦之專,世上無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