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頭:“不妨事了!看見你好,老身就沒事兒了!對了,鈞兒,你先吃幾口,為娘和你說些正事兒!”

他心裏嘀咕了一下,嘴上卻說:“哦?正事兒?好啊!母後但說無妨!”

她這時向外擺了擺袖子,說了一句:“你們先退下吧,老身和皇上有事要談!”一下子就將身邊的人全遣散了,隻留下了馮保。

馮保也挺識趣,遠遠站開了去,隻剩下母子倆在這兒竊竊私語。

“母後,什麽正事啊,這麽神秘?”他笑著問道。

“嗯!”讓人覺得奇怪的是,母後這次竟然沒有笑,隻應了一聲,臉上是非常凝重的神色,“鈞兒!可能為娘有些多事兒。不過我思來想去,還是為你好!我一會兒問你,你一定要以真心回答!”

他明顯被她的凝重給嚇了一跳:“母後!孩兒當然知道您是為朕好!有什麽話,您盡管問吧,孩兒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嗯!”她點了點頭,冷不丁問出了一句:“這次遼東大捷後,你想過沒有,如果處置阿珠和小倩二人?”

“這……”皇帝徹底呆住了。

說心裏話,他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雖然徹底平定遼東、將她們二人營救回來是最完美的結局,但是在完美之後,這個結局似乎留有很大隱患。

最嚴重的一點就是,這二人被大明文武重臣甚至皇太後都認定為“功臣”不假,可是一旦她們真的回來,因為已被女真蠻族首領“**”,所以在大家的眼裏,她們肯定已是不白之身。

自己倒是無所謂,可他們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等“失貞”女子的,即便她們已被冊為公主,即便她們為了大明的遼東邊關立下了赫赫功績。

說白了,上至皇太後,下至張居正、譚綸、王崇古,甚至馮保,都隻把這二人當作“工具”而已,不管立多大“功勞”,都不能逃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命運。

正因此如此,他們更不會讓她倆名正言順地嫁給自己,成為妃子,哪怕是最低等的“淑女”都不行。

“淑女”即是貞德賢淑之女,這貞德是第一位的。

幾千年的封建殘餘,真是害死人!但是你要想在這樣的封建朝代成為帝王,別說大治天下,隻是立穩腳跟,都必須遵從這樣的規則,不服不行。

他著實愣了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想到原來對這二人許下的承諾,他幾乎頭疼欲裂。

母後好象洞穿了他的心思似的,也不催促他,就等著他的回答。

“這……”他猶豫半天,終於說出了一句,“這還是聽您的吧,一切由母後裁斷!”

她既沒點頭,亦沒搖頭,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如果照老身的意見,這二人如果安全歸來,萬萬不可回宮?”

“為什麽?”雖然皇太後的主張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但越是這樣,他越是在心裏為這二位苦命女子忿忿不平起來。

她麵色如水:“不為什麽!這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什麽都可以壞,規矩不能壞!”

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但是仍在憑著一己之力與這千百年的製度作著最後的抗爭。

當然,他也知道這隻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而已。

他咬了咬牙,還是把這最後的抗爭拚了出來:“如果孩兒執意要這麽做呢,就算朕是大明皇帝,也不行麽?”

麵色平靜的皇太後給出了試圖抗爭的答案:“不行!絕對不行!鈞兒,你已經是一國之君了!一國之君的第一原則是什麽,就是要遵守祖製,不可胡來!你忘了太祖皇帝在這皇宮院牆內親自立下的那塊‘後宮不得幹政’的紅色牌子了,這麽多年來,誰敢違反過?”

見孩子默然不語,她不禁著急起來:“鈞兒啊,娘可都是為你好!對了,你不會是認為娘這是在幹政吧?”

朱翊鈞頹然抬起頭,輕輕擺手:“不不不!孩兒當然知道母後是真心為孩兒好!這不是幹政!朕隻是覺得對不起這二位有功之人,即使她倆隻是宮女,但也是人,是立了大功的女人。母後,您也常說女人不容易,甚至您自己也是婢女出身,難道您就絲毫不同情她們麽?”

一下被兒子說中了軟脅,她沉默半晌,方才抬起頭來,眼裏已是點點淚花。

“兒啊!母親何嚐不同情她們,何嚐不知道她們二人迫不得已。你說得不錯,她們也是人。不過,母後還是要說不行!因為你如果讓她們回來,甚至娶她們為妃,就會給天下臣工以口舌,甚至被所有人唾罵。我們現在剛剛站穩腳跟,一步也錯不起啊,孩子!”

話已至此,她竟然啜泣起來。

他其實也想過去和她抱頭痛哭,但是又覺得這樣不妥,隻能輕聲安慰:“母後!您別哭啊!您要是一哭,連孩兒也不知道怎麽辦了!”話才說完,不由得眼裏也掉下淚來。

她抱住了他,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兒子,其實為娘知道你難,真的知道!”她於哽咽中幾次想說其實早就知道他與她倆有男女之實,但還是忍住了,始終沒說出來。

因為她知道,如果他將此挑明並以此為說辭,就更沒有理由狠心拒絕他了!

他也是幾度欲言又止,最終說出一句:“母後!您就說怎麽辦吧,孩兒照辦就是!”

她開始止住了哭泣,試探性地說了一句:“鈞兒,既然為娘問你這個問題,就已經作了些準備。我且說一個辦法,你看看可不可行?”

他緊盯了她的眼睛:“母後請說!”

她抬頭看了看遠處的馮保,低聲說道:“娘聽馮保說了,在東南沿海這一路,你們已經打算對付福王朱廷貴和閔維義、鍾欽良二位巡撫,好給戚繼光和胡宗憲兩位將軍騰出手來專心對付倭寇,是吧?”

他點點頭:“母後!確有此事!前段時間讓福王來到京城盡情誇耀一回,而且還把閔、鍾二位巡撫的小女兒嫁與他作側妃,讓他們三人結好,就是為了放鬆他們的警惕,好讓戚、胡二人尋機會下手!”

“嗯!”她把聲音放得更低了一些,“要不然,咱們把這兩位‘公主’放去東南?”

他瞪大了意見,沒太明白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讓她倆跟了戚、胡二人?這……”

她卻直接搖了搖頭:“不,我的意思是讓她跟了這位福王,既算是門當戶對,又因為遠處東南,可以避人口實,這個好色的朱廷貴肯定也樂意。”

他卻一下站了起來,毅然地搖著頭:“不行!母後!此舉堅決不行!除非殺了孩兒!”

一見他如此剛烈,甚至提出了以命相擔,嚇了她一跳,急忙問道:“為何不行?這應該是一個比較穩妥的策略……”

“不行!”他臉上是一種根本不容商量的神色,大聲說道:“母後!你可知道,這位福王朱廷貴在東南沿海都幹了些什麽,他竟然讓寧波總兵直接率大明軍隊在浙東大峽穀伏擊戚、胡二人!要知道,這可是朕親自授命上陣殺敵的兩位主將,就因為侵犯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就敢明目張膽地這麽幹!這種手足相殘的事情都幹得出來,他們還是人麽?”

她見他一下盛怒起來,剛想安撫他一番,遠處的馮保也不住地往這邊看,但猶豫了半天,還是沒走過來。

他卻沒有任何消氣的樣子,繼續扯著嗓子吼道:“更可氣的是,這個福王與閔、鍾二人伏擊不成,最後幹脆勾結倭寇,給他們通風報信,想假借倭寇之手除去戚、胡二人。此仗虎賁軍至少損失了三分之二!這種引狼入室,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他們都幹得出來,你還讓阿珠和小倩嫁給如此之人,難道這樣就不怕天下人恥笑了麽?”

“如此說來……”她點了點頭,覺得這樣做確實有些不妥。

可是,居然沒等她說完,他就開始咬牙切齒地說道:“這三個狼心狗肺之徒!朕是鐵了心一定要斬殺他們的,光殺頭都不解恨,非把他們千刀萬剮不可!如果你讓她們二人嫁給福王,不是過不了多少時間讓她們活二次‘活寡’麽?這叫什麽?這叫‘才出虎口,又入狼窩’,您就真的這麽狠心?反正朕無論如何做不出來!此事斷不可行!”

“嗯!”她這次重重點頭,大概是被他身上那種強烈的男子責任心感染,眼裏放出了讚賞的目光,“既然如此,那這個福王還是讓他咎由自取吧。母親這兒還有一個人選……”

他揚起了眉毛:“是誰?”

她頓了頓後說道“淮陽王朱明義,他素有賢名,大夫人死得早,最近續弦夫人也病故,如果將此二女賜婚於他,他必感激不已,他也會對二人好,算是為她們找了一個好歸宿!旁人也不會亂說些什麽!”

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抗爭些什麽了,隻能選擇妥協,又或許妥協是必須的吧。於是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既然您已經為她們找好了歸宿,也隻能這樣了!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下來吧,等她們安全回來,就由您和朕親自為他們主婚,選個好日子嫁與淮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