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居正的小鹿在林中輕步逡巡時,他就在張居正的身後輕輕躍起,扇動袍袖,如同一隻翻飛在小鹿上方的蝙蝠,快樂而輕盈。

當張居正的小鹿在草地上快速奔跑時,他就開始了閃轉騰挪,似乎蝙蝠也被小鹿的歡快追逐而感染,一同縱情歡歌。

朱翊鈞看母後已經笑得合不攏嘴,輕輕用手指著張居正,問了一句:“母後!這先生的鹿是指的與‘祿’同音吧。”

李太後大笑:“我兒聰慧,正是如此。”

皇帝又用手一指馮保:“這大伴兒的‘福’是很顯然的!‘福’與‘祿’在一起,是不是指的‘福祿雙全’?”

李太後不停點頭:“正是如此!除此之外,還有‘福祿滿堂’!”

皇帝恍然大悟:“對對對!這個好!福祿滿堂!看來大伴兒在獨舞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折桂枝以‘福貴’向您道賀,與先生共舞以‘福祿’為滿堂生輝!真是有心啊!”

“正是!”一貫念佛吃齋的李太後今天真是喜笑顏開,看她歡慶之神情,就是佛家的最高境界——歡喜之佛吧。

她突然放低了聲音,有些神秘地對皇帝說道:“我兒有所不知,他們今日之舞,還有另外的深義!”

朱翊鈞愣了:“另外的深義,仍然是指這‘福’和‘祿’麽?”

李太後淺淺一笑,點點頭又搖搖頭:“既是也不是!”

皇帝晃起了她的手臂:“那是為何?母後你就別賣關子了,全告訴孩兒吧!對了,您還是先給孩兒講講這‘祿’吧,在孩兒的字典裏,好象對這個字隻是作為俸祿的意義解釋。”

“嗯!”李太後先肯定了他的說法,“祿確實指俸祿,不過這是最窄的詞義。祿其實就是福!福就是祿!東漢許慎所著的《說文解字》裏對‘祿’的定義就是:祿,福也。《詩經》中也多次提到這二字,而且幾乎盡是同時出現。”

“《詩經·小雅·鴛鴦》裏就有一句提到:‘君子萬年,福祿宜之。’《詩·小雅·瞻彼洛矣》裏也有:‘君子至止,福祿如茨。’《淮南子·人間》裏也說:‘君子致其道而福祿歸焉。’”

皇帝一邊聽,一邊瞪大了眼睛和她開起了玩笑:“母後,您如果去考科舉,肯定是當朝狀元,肯定還是連中三元!”

“哈哈哈!”李太後知道這是皇兒在誇獎自己,痛快大笑起來,也和他開起了玩笑:“是麽?從古至今,當朝的女狀元,可是不多喲!”

皇帝眼見母後開懷,更是大笑不止。

李太後卻輕笑而止,繼續說道:“所以,要想理解‘祿’字,隻要真正理解‘福’字即可!‘福’字,在國人的心目中,是一個吉祥字。古人對‘福’字的字形,有著種種吉祥的解釋。很多人說,‘福’是會意字,甲骨文的‘福’字是雙手捧酒的樣子,有酒即有福。”

“還有的人說,‘福’的右邊是‘一口田’,一個人有田有地,吃穿不愁,豈不有福?還有人解釋為‘人皆有其田’,意味著澤被眾生,福蔭廣大。而《說文解字》則謂其‘從示畐聲’,‘示’,說明與鬼神與祈禱有關,即祈求遠避災禍、降臨幸福。”

“故福祿者,引申開去,五福者也。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好德,五曰善終。一般的老百姓說得更具體,‘福’就是:太平盛世、小康人家、妻賢子孝。”

太後頓了一頓:“其實,對‘福祿’的種種解釋,因各人的生存境遇和素養各不相同。隻要心安,即是福祿。正如韓非子說:‘仁者,謂其心中欣然愛人也,其喜人之有福,惡人之有禍也。’”

朱翊鈞聽了個似懂非懂,但核心意思還是聽懂了,“福”和“祿”是一個意思,福祿是古人從古至今最為尊崇的,就是安心,康寧,是最美好的祝願。

他點了點頭,怯怯地問了一句太後:“孩兒已經聽懂了!現在請母後告訴兒子他們此舞另外的深義吧。”

李太後端正了神色,就象說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一樣:“他們剛才已經祝了老身壽與天齊,即是把我當作了壽星,而他們現在舞出了‘福’與‘祿’,暗含著把你當作了‘喜神’。”

“喜神?”朱翊鈞聽得雲裏霧裏。

“對!”李太後剛才的嚴肅神色迅速變成了豔若桃花,“孩子,你知道麽?為什麽說是又不是,就是他們現在舞的是‘福祿雙全’,卻又不隻如此,而是最高境界的‘福祿壽喜’!”

“福祿壽喜?”

“是的!他們一個福神,一個祿神,把老身我當作了壽神,那麽兒子你就是喜神,意味著你不久將大婚,娶妻生子,為大明江山續下不滅香火,這是他們的心願,亦是我這當媽的心願!”

“是麽……”朱翊鈞一下紅了臉,貼近了母後的耳邊說了一句,“他們這是在暗指明天晴天要進宮麽?可是現在三患未除,遼東之患隻是基本平定。朕原來立了誓的,必須三患共除去,才能娶晴天為後啊。”

李太後笑了:“你這點小心思,當媽的早就知道啦,估計他們也知道,所以他們如此隱晦地祝賀,卻是希望你這當皇上的好!咱們接受就好!對啊,明天晴天就要進宮啦,你想好了怎麽麵對她麽?”

朱翊鈞撓了撓頭:“沒想好呢。母後,實不相瞞,我們現在常有通信,您兒子的文采和典故詩詞大有長進,都是拜您這位未來的兒媳所賜啊。”

李太後先是瞪大了眼睛,繼而開心地笑了:“我兒所言當真?那看來老身的眼光還真沒有選錯,這位晴天姑娘,還真是知書達禮又通曉大義,真兒婦也!”

最後這一句話,朱翊鈞聽得很是耳熟,繼而想起來,當年曹操認可曹丕趁亂納甄氏時,也說過這樣感歎的話:“真兒婦也!”

看來母後心裏真是非常認可晴天的,這就好辦。隻是不知何時,才能將這可心人心真正納為皇後,也是自己當時立下三患不除、不選皇後的誓言有些太重了。

不過,如果不如此,何以解決危如累卵的困局呢。

文武百官和天下蒼生也不會答應啊,國不安定,何以為家?

隻希望老天眷顧,將這三患並除,好早日迎娶晴天入宮。

正想時,張居正和馮保已經雙雙舞完,作了一個最後亮相的動作,著實是“福祿雙全”、“福祿滿堂”、“福祿壽喜”。

“好!”皇帝和皇太後一齊叫好,大家也都跟著一塊喝彩,整個現場的氣氛一下達到了**,所有人都是喜笑顏開。

秋光疊疊複重重,潛度偷移三徑中。

窗隔疏燈描遠近,籬篩破月鎖玲瓏。

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

珍重暗香休踏碎,憑誰醉眼認朦朧。

歡場至此,人盡歡笑。朱翊鈞也適時提議,大家再舉盞共敬皇太後。張、馮二人迅速響應,李太後頓時笑開了花,又喝下去滿滿一盞。

這盞喝完,李太後竟然主動站起身來,說了一句:“方才老身出這一題,可應景否?”

張、馮二人忙答:“應景!應景!太後出題甚好,再來一道如何?”

李太後卻不客氣,大笑著說:“那好!老身也不客氣,就再出一題。方才出的是‘武’題,這一題就出‘文’吧。”

“好!”朱翊鈞帶頭鼓起掌來!一想母後確實值得自己學習,本以為剛才的“共武”已經讓這文武二臣盡皆展現,卻沒想到還有“共文”。隻這份心思縝密,就夠自己學上好些時候。

想到這兒,他輕輕朝母後一笑,問了一句:“敢問母後,不知道這‘文’題怎麽出呢?”

李太後嫣然一笑:“咱們也別再讓誰單獨做題了。既然剛才二位棟梁已經用暗義報出了‘福祿壽喜’,那麽這一題就由咱們這‘福祿壽喜’四星共同來答吧,咱們就以這桂、菊為題,來一個詩詞之會,看誰背出的詩詞多,每一首必須念明出處。而且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咱們隻念意境好之詩詞,不背哀怨之音,如何?”

“好!謹遵太後懿旨!”張、馮二人臉上微微一紅,剛才的“福祿壽喜”暗義被皇太後一語道破,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祝福皇帝成為喜神,希望其好事將近,從他們兩個做臣子的口中說出來,有些不合時宜,所以急忙答應皇太後的提議。

“母後,孩兒背詩可是一般……”他倆還不算著急的,皇帝比他們更緊張,一下子暴露出了軟脅,不急才怪。

李太後笑著握了握他的手:“皇兒莫怕!接到你這兒的時候,盡力就行,就算這個是詩文提升的練習吧,有當媽的在旁邊提醒你,背出多少是多少就好!”

“好吧……”朱翊鈞這才意識到惡補詩文的重要性,還好今天禦宴隻有寥寥四人,張、馮二人也是知根知底,不會嘲笑自己,如果是與朝臣百人之會、千人之會,堂堂九五之尊背不出詩來,不被大夥兒笑掉大牙才怪。

他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母後!那就由孩兒來起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