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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間,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推開書房門就往外走!

這才想起剛才把馮保支開請母後去了,這會兒也該來了!

快到院子的時候,看見馮保領著李太後正從外麵走進來,他急忙上前給母後請安。

母子互相行禮完畢,皇帝拉著太後就往前走:“母後!咱們一起到太傅的內閣議政處看看吧,這幾天太傅一定忙得沒日沒夜的,咱們去給他們鼓鼓勁去。”

李太後一下笑了,從古至今,曆來都是皇帝召見大臣。大臣被皇帝召見,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耀,而且不論早晚,什麽時候想見都得快速趕來。如今可好,兒子這個新皇帝,居然提出主動去見大臣,真是新鮮!

不過想想兒子說的也有道理,主動去見張居正,一定能讓他更死心塌地,而且史書上還能記下皇帝親臣愛民、體恤下屬的光彩一筆。

李太後淺淺一笑,拉起兒子的手:“好啊!咱們這就走,在這緊要關頭給他們鼓鼓勁兒去!”

馮保一聽,急忙閃身走到前麵,準備給他倆帶路。

誰想皇帝一下叫住了他:“大伴兒!你去找一把最結實的鎖,把上書房裝密奏折子那個抽屜鎖上,要兩把鑰匙同時使用才能開的那種,一把給朕,一把給母後。這事得你親自去辦,別人辦我不放心!”

“是!”馮保滿懷心事的應聲走了。

又把我支開了,少帝是因為什麽事對我起了疑心呢。

馮保一走,朱翊鈞就低聲在太後耳邊說了一句,“咱們邊走邊說,您先看看這個!”說完把那兩個密折子遞到了太後手裏。

李太後看完大吃一驚,手一哆嗦,兩個密折子差點兒掉到了地上。

她明白,她的兒子剛剛把江山坐穩,又遇到了最嚴峻的挑戰!

也確實難為兒子了,他幾乎為對付高拱、張貴妃和戴才費盡了全力,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趕上了如此棘手的黃河決口和官員反目。

原來的困難雖然很大,但是對付高拱、張貴妃和朱存孝他們,已經明確了方向,隻需要專心致致就可以。可是眼下,連孰是孰非,誰黑誰白都分不清楚,更談不上專心致致了!

治理這個國家真不容易啊,也真是難為兒子了!他畢竟還小,也有擔驚受怕、左右為難的時候啊!

李太後的分析非常正確,隻有一點她想錯了!朱翊鈞現在絲毫沒有為難,他現在正拚得帶勁兒的時候,有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沒有什麽能夠讓這個倔強小子後退的,隻能是越挫越勇。

“兒子,你打算怎麽辦?”李太後心裏的擔心完全寫在了臉上!

皇帝把自己的想法一古腦兒都跟李太後說了,包括高儀辭官、向自己舉薦與張居正抗衡人選,還有自己三拍書案激活呂調陽、派他到一線暗訪的全過程。

李太後又驚又喜地看著他,沒想到,短短的時間,兒子好象一下就長大了,現在已經非常成熟了,處理起龐大帝國的事務來,也是井井有條、遊刃有餘,還隱隱有深謀遠慮、掌控全局的風範。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個前幾日還想把他廢掉的小子,正給自己帶來越來越多的驚喜。

她突然緊緊抱緊了兒子,臉上流下淚來:“兒子!你太棒了,當娘胎的為你驕傲!你的父皇沒有選錯人,母後也沒有看錯人,你是最棒的,母後永遠和你站在一起!”

朱翊鈞拍拍她的後背:“兒子知道,一定不讓您失望!”

二人邊走邊說,皇帝突然問了李太後一句:“母後!兒子沒有想到的是,您居然支持兒子培養呂調陽與張居正抗衡,兒子還擔心您特別信賴張居正,會反對兒子的做法呢。”

李太後破涕為笑:“太傅這個人確實值得依賴,但母後和你一樣,在扳倒高拱那天我也覺得很詫異,為什麽這麽多朝臣支持張居正的並不多,所以看來張居正也是人,他也有他的心機,有他的致命弱點,也有他的壞處!”

皇帝緊跟了一句:“對!所以,對於我們來說,必須趨利避害。因為,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

李太後又摟了一下朱翊鈞:“你說得對,兒子!隻有我們母子二人是永遠捆在一起的,所以為娘的支持你!”

皇帝挺直了腰,邁著大步向前:“時至今日,對於這些大臣們,我們要用能夠利用的一切,去掌控他們!這些大臣們錯綜複雜,交織成一個網,網住這個天下。他們也為都使出全身解數,想把自己那部分網織得更密,網住更多的魚。但他們不要忘記了,這張網的主繩是我們母子倆,而不是他們!”

李太後笑了:“瞧為娘的兒子,真的長大了!所以,你連馮保也留了心眼,讓他去找鑰匙,借口把他支開?”

皇帝拉住李太後的袖子:“什麽都瞞不住母後,朕還以為沒被看出來呢。”說完又悄悄將嘴附到李太後耳邊,說了一下那天馮保可能在路上就把他發火的事情告訴張居正的懷疑。

李太後點點頭:“兒子!你做得對!不過,恩威並重,是門學問。要想把握好兩邊的度,不容易!而且老祖宗也說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要把握好啊!”

朱翊鈞點頭表示記住了,二人有說有笑地向前走著。

不多會兒,內閣議政處到了!

沒有任何通報,也算是突然襲擊,皇上和太後突然親自到訪,無疑是頭一遭!

前麵的太監在議政處門口高叫一聲:“皇上、太後駕到!”

這一聲高叫,內閣議政處裏麵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官員們戴帽子的戴帽子,整領子的整領子,有的人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向外跑,卻把桌上的書卷碰倒了,撒了一地。

張居正也是一驚,但還是穩定了一下情緒,威嚴地喊了一句:“慌什麽?”站起身來,向屋外走去。

要說張居正就是張居正,很多官員在跑出去的時候腳下絆蒜,邁過門檻的時候差點摔倒,可張居正卻沒有,什麽時候都是氣定神閑的。

他的心裏其實早就樂開了花,他知道,高拱還鄉,高儀稱病,現在的內閣重臣,隻剩下了他張居正。

所以皇帝和太後一定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來給自己鼓勁了,這種鼓勵方式以前都沒有過,也隻有我張居正能享受這種待遇吧。

張居正領著內閣朝臣們,一起齊刷刷地在皇帝和李太後麵前跪下。

“皇上!太後!您二位怎麽來了!臣等正在辦公,不曾聽到通報,接駕來遲,該死該死!”

朱翊鈞笑盈盈地扶起了張居正:“先生請起!朕和太後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啊,這個緊要關頭,打擾了先生和愛卿們緊張辦公了!”

張居正急忙弓身:“哪裏哪裏!皇上和太後親臨內閣,在這緊要關頭,是對我等辦事之人最大的鼓勵,臣等一定殫精竭慮,處理好國事,當前一定把黃河決口之事辦妥辦好,為聖上分憂!”

皇帝用左手抓住張居正的右手臂,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邊,一起麵向著大臣們,高聲說道:“首輔張居正!為國家鞠躬盡瘁,是我們共同的楷模!我們一定要像太傅這樣,坦坦蕩蕩,為國家出力!不猜忌、不內鬥、不偷懶、不和稀泥!必須把所有官員們都團結起來,擰成一股繩,築成象萬裏長城那樣堅固的防線!隻要我們心裏的大堤不決口,我們就能修複好決口的大堤,就能戰勝一切困難!”

“臣等謹遵皇上旨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下,皇帝可算是給足了張居正麵子,張居正也笑得春風燦爛!

但是,聰明絕頂的張居正也從皇帝這兒聽出了別人沒有覺察出來的深意!

上一次皇帝在寢宮因為自己與朱衡不和的事情發火,雖然是從馮保那兒聽說的,但是算上那一個,皇帝已經是第二次強調團結一心了,看來皇帝最近很有可能要對自己還兼著尚書的吏部下手了!

治軍必選將,治國當用人!

張居正請皇帝和李太後進屋稍坐,正準備匯報這兩天抗洪工作的進展情況。

皇帝卻一擺手:“首輔!這些事情,我和太後就都交給你了!交給你,我們都放心!我們倆今天來就是給大家鼓鼓勁兒,看到大家在先生的帶領下都在日夜奮戰,我和太後一百個放心!我們倆走啦!”

說完,看了張居正一眼,拉著李太後就往屋外走,身後的大臣們急忙跪倒拜別,山呼萬歲!

張居正被剛才皇帝那一眼看得有些發毛,急忙跟著他和李太後來到屋外。

朱翊鈞知道聰明的張居正一定會跟出來的,小聲對他說道:“先生!扳倒高拱後,大臣們沒有什麽異常反應吧?”

“沒有!皇上!大臣們現在都在稱頌皇上英明,是一代明君!”

皇帝悄悄對張居正眨了眨眼睛:“先生!咱們自己人之間,可以不說這些虛頭八腦的,說點實際的。直說吧!現在有沒有人對你不滿意的,如果有,朕第一個把他拿下!”

張居正站住了,正準備下跪謝恩,皇帝卻一下子扶住他的手肘,製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