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正陸安慰了他一句:“小師叔,你千萬不要這樣說。你所虧欠的隻有努爾哈赤一個人,而你三番五次勸說於他,甚至不惜拚了性命,已是仁至義盡。而對於所有漢人來說,你能迷途知返,更是難能可貴,又何謂一場空呢。”

張玉屏點點頭,一副已經全然放下的樣子:“嗬嗬!總之我不管了,認命了!好侄兒,有沒有吃的,你去給我弄點兒來吧,要能有一口酒,就更好了!”

“有有有!”龔正陸急忙應承,“侄兒這就去給您拿!給您拿上好的‘女兒紅’去!”

說完轉身就走,可是臨出門的時候,他發現小師叔眼中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

他剛走出門來,王崇古就迎了上來:“軍師,談得怎麽樣?”

龔正陸提高了聲音:“小師叔很通情達理,已經決意不再幫助努爾哈赤了!”

王崇古瞪大了眼睛:“真的!那太好了!如果你的小師叔不再幫助他,而轉向幫助我們,那可就真是如虎添翼了!”

龔正陸見他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急得直眨眼,把聲音提得更高:“可不是!不過,您還得給我一點兒時間,小師叔是仙風道骨之人,不一定受得了軍中繁瑣之事,容我慢慢勸來,慢慢勸來!”

王崇古這才知道他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急忙悄悄點了點頭,提高了聲音:“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知師叔還有什麽要求,要不由我親自去為他準備酒菜吧,也不知道他喜歡吃些什麽樣的口味……”

龔正陸見他已然明白,示意他繼續說下去,然後叫過來幾個士兵,悄然耳語一番。

原來,龔正陸從剛剛臨出門前張玉屏看他那一眼,就覺察出來不對勁。看來他還是想去通知努爾哈赤,所以借口要吃的喝的把自己支開,以便伺機從窗戶逃走。

屋內,還真象龔正陸算到的那樣,張玉屏迅速從**起來,側著耳朵聽了聽外麵的說話聲,知道他們在商量給自己做什麽好吃的,於是悄悄弓身來到窗戶旁邊,準備越窗逃走。

王崇古此刻也在豎著耳朵聽屋內的動靜,感覺有一些輕微的聲響,知道裏麵的張玉屏可能馬上要逃跑,急忙大聲問著龔正陸:“正陸啊,不然你問問你的小師叔,他最喜歡吃些什麽菜,我這就去給他準備!”

王崇古也生怕龔正陸沒理解他的意思,一直給他使眼色。

龔正陸此時正好和士兵交待完畢,那幾個士兵得令,迅速走了。

他及時看到了王崇古的眼神,急忙靜下來聽了聽屋內的動靜,也感覺到了裏麵的異常。

不過,他好象對此早有準備似的,微微一笑,大聲回答著王崇古:“小師叔愛吃什麽?錦西人往往都愛吃酸鹹口兒的,也不知道小師叔這麽多年來,口味換了沒有?”

屋裏的張玉屏此刻已經爬上了窗戶,聽到外麵這麽問,怕穿了幫,急忙答了一句:“好侄兒,我的口味一直沒變哈,一切照舊就行!”

“哈哈哈!”龔正陸爽朗地大笑起來:“既然師叔的口味沒變,那就準備調料涮鍋去吧,口味重一點兒沒關係。不過最好吃完火鍋後,再來一碗小米粥就最好了!是不是啊?小師叔!”

手已經扒著窗戶邊沿的張玉屏聽到這句,沒有辦法,隻得繼續回答:“還真是!還是你記得師叔一直以來的習慣!”

龔正陸在屋外仍是笑,卻沒有什麽停頓,用繼續發問來吸引著他的注意力:“我當然記得!不過,小師叔啊,你是喜歡吃加杏仁兒的小米粥,還是喜歡吃加枸杞兒的?我有些記不太清了!”

“我……”此刻的張玉屏,雙腳已經站在了窗戶的下沿上,所有注意力都在往外看著。聽到龔正陸的這個問題,他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毫無辦法,隻得回答:“加哪個都行,我都喜歡!”

龔正陸卻得理不饒人:“是麽?小師叔,我怎麽記得您以前從來不吃枸杞兒的啊,你好象隻吃加杏仁兒的小米粥!您還曾經舉南宋陸遊寫的《食粥詩》為證,詩中說:‘世人個個學長年,不悟長年枉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隻得食粥致神仙。’這宛丘平易法,即是杏仁配小米,穀氣便作,所補不細,又極柔膩,與腔腑相得,最為飲食之良。至於這一段,則來自於北宋張文潛寫的《粥記》……”

年近七旬的張玉屏這時已是雙腿發抖,不得不答道:“對對對!還是侄兒記得清楚,那就來加杏仁兒的小米粥吧!”

“好咧!”龔正陸在外答應一聲,又想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急急問了一句:“對了!剛才我自作主張幫您要了調料鍋子,不知道您是想要鮮肉的,還是要炭火烤好的雞湯的,要知道這兩種可是遼西火鍋最不一樣的。”

張玉屏已經快被他問得崩潰了,差點兒哭出聲來:“好侄兒,我知道你吃東西比較講究,可是你師叔我現在已經饑腸漉漉了,你就什麽快上什麽吧!”

“好咧!”龔正陸又答應一聲:“您放心吧!您請稍坐片刻,我還是不放心交給別人,我這就親自去夥房幫您看著他們準備,弄好了馬上就給您端過來!”

“好吧!我等著你!”張玉屏多了個心眼,抓起腰中的一小錠銀子先從窗戶扔了下去,隻聽見一聲悶響,銀子掉到了地上。

看來下麵沒人,而且也不是太高。他一閉眼,邁腿就跳了出去。

這時候,龔正陸安排的那幾個士兵已經趕到下麵,幾個人一人拿著一角,張著一張大網,準備活捉這個逃跑的張玉屏。

張玉屏哪裏知道下麵張了這麽一大張網在等著他!

他剛才扔出窗外的銀子從網眼穿過去,落在了地上。不過從窗戶跳下來的他就沒這麽好運氣了,身子直接掛到了網上。

還沒等弄明白怎麽回事,他就被人用捂住了嘴,摁住了手腳,過了一會兒,雙眼又被蒙上了黑布,然後被帶到了一間僻靜的屋子裏。

他這才明白,這一切都是他的那位好師侄——龔正陸所為,原來他早就看出來了自己還是想最後搏一下跳窗去通知努爾哈赤,所以故意拖延時間,好讓士兵在窗下張網待捕。

有道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哭笑不得的他長歎了一口氣,還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這個龔正陸,現在和二十年前比起來,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就算是他師父——大哥張玉良在世,也不過如此。

不過,雖然被囚禁起來了,但是張玉屏很快發現這個師侄對自己還是客氣的。因為這間屋子雖然僻靜,卻一應俱全,床、桌子、文房四寶、甚至換洗衣服,都準備得妥妥的,隻是沒有窗戶而已。

正在感歎中,有人送飯來了。

一看送來的飯,張玉屏頓時老淚縱橫。

來人送的竟然是遼西火鍋,正是自己最愛吃的鮮肉鍋子,旁邊還整齊地擺放著鹽、醋、醬油和香菜的小碟兒,更難得的是,還有一碗火候剛剛好的杏仁小米粥。

他把粥碗端起來,喝了一口,吃了一瓣杏仁兒,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流進碗裏,和米粥混合在一起,吃進嘴裏,分不出哪是粥,哪是淚水。

他抬起頭來望著前來送飯的人,說了一句:“回去告訴你們軍師!老夫已是將死之人,我領他的情了!死在他的手裏,我雖死無撼,也不枉我們師叔侄一場!這頓飽飯吃完,也不用你們動手,就留下一道白綾在這兒就可,我這張門不肖之人當自行了斷,以謝大明百姓!”

來人倒是很客氣,靜靜聽他說完,拱手說了一句:“先生不用過分自責!軍師說了,您的所作所為他特別理解!如果換了是他,他也會這麽做的。本來他應該親來,但是他怕您怪罪於他,所以請您在這兒稍住些日子!七日以後,他當負荊請罪,親自來與您相見!”

“七日,七日……”張玉屏嘴裏呢喃地不停念叨著這個日子:“也就是說,隻需一周,女真首腦包括努爾哈赤在內,將盡數被屠!大明皇帝將徹底平定遼東!此舉甚毒,甚是霸氣啊!”

來人也不讚同,也不反對,仍然心平氣和地等他緩和下來,才從懷裏掏出一本書遞給他:“先生,這是軍師讓我給您帶過來的,他說如果他有些地方解釋得不對,還請您多批評!”

張玉屏用顫抖的雙手接過了書,隻見封麵上四個大字,正是自己送給努爾哈赤的那本《兵書概略》。

他隻看了一眼,就大吃一驚,因為這字竟然不是臨摹的,而是自己寫的原本,他怎麽會把給努爾哈赤的書拿到了他手裏?

再翻了一翻,更是驚詫不已,因為就在自己為每個陣法作注的旁邊,密密麻麻寫了很多龔正陸自己加上去的看法和注解,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此書的最後,就在八門金鎖陣的後麵,龔正陸還加了一個附頁,赫然是已經失傳的諸葛孔明的《九宮八卦陣》!

這難道是大哥張玉良傳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