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漏底,他火急火燎地往外走,絲毫沒有注意到阿諾托和代善跟在他的後麵。

一到門外,他愣住了,什麽白發蒼蒼的老者,門口根本沒有。

阿諾托和代善緊跟著出來,也一下愣住了,繼而笑了起來。

原來,玄武正從不遠處走來,大笑著向他們打招呼。

阿諾托和代善急忙回禮,向玄武拱起了手:“玄武將軍,你剛才的表現太棒了!不光是驚喜,簡直可以算是大喜、狂喜!你看看,為了慶祝你的煙花大獲成功,鐵將軍還有我們兩個親自迎接你來了!”

李成梁笑了笑:“就是!就是!連阿諾托元帥和代善軍師都親自來迎接你了!玄武,趕緊裏麵請吧,大家都等著敬你呢!”

玄武笑著對二人一鞠躬:“多謝二位!二位如此客氣,玄武真是受寵若驚!二位來此是客,還是二位在前麵走,請請請!”

都是熟人,阿諾托和代善也就不再客氣,轉身向院內走去,轉過屏風,回到了前堂。

李成梁和玄武故意慢了幾步,走在後麵,特別是在路過屏風的時候,停了一下,李成梁輕聲問他:“張玉屏呢!”

玄武笑了笑:“還好!我正好從東門過來,就看到這個老者說要見努爾哈赤!我的反應和您一樣,就想這人肯定是張玉屏,於是趕緊讓他借一步說話,把他弄暈了。讓兩個龍驤軍士兵把他帶走,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龔軍師那兒了!”

李成梁露出了燦爛的微笑,作了一個擦汗的動作:“好險!還好你及時趕到!我都急得差點兒失態,根本沒注意到阿諾托和代善跟在身後!”

話說到這兒,他倆已經走出屏風,來到前堂。

覺昌安和王杲一看玄武到來,急忙端著酒碗站起身來,眾多對此“戰神”崇拜得無以複加的女真士兵們也都跟著站起身來。

覺昌安大笑著:“我說鐵將軍怎麽突然一言不吭地出去了,原來是去親迎玄武將軍了!玄武將軍剛才的煙花神箭,真是無與倫比!我們女真人不喜歡花架子,就喜歡有真本事的人!來來來!玄武將軍,咱們連幹三大碗!”

旁邊的女真士兵們也跟著起哄:“對對對!連幹三大碗!”

李成梁笑著幫玄武打起了掩護:“駙馬,咱們剛才可是說好了,玄武將軍還有防衛重任在身,不可多飲!”

覺昌安撓了撓頭:“對對對!玄武將軍還有重任,這樣吧!就由和我王杲賢弟代表眾位弟兄了,我們兩個一人敬玄武將軍三碗酒,好不好?玄武將軍海量原來我們是領教了的,這點酒肯定沒問題!”

……

就在“醉月軒”裏推杯換盞、痛快牛飲的時候,東門城樓的一間小閣內,龔正陸和王崇古正在裏麵一言不發地坐著。

一個人被黑布蒙著頭橫躺在他們的對麵,一副昏迷不醒的樣子。

這人正是被玄武打暈的張玉屏。

眼見他忽然動了一下,然後伸了一下腿,長出一口氣,漸漸蘇醒過來。

龔正陸這時站起身來,對王崇古拱了一下手:“侍郎大人,如果您對龔某足夠信任的話,請讓我單獨和小師叔待一會兒行麽?”

王崇古凝視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軍師,我相信你!我出去,在外麵等你的好稍息!”

龔正陸向他鞠了一躬:“多謝大人信任!”

王崇古走了出去,帶上了門,屋裏於是隻剩下龔正陸和張玉屏師徒倆。

張玉屏聽到有人說話,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眼前一片黑,被人用黑布蒙上了。正在想怎麽回事,卻發現黑布一下子被掀開了,急忙抬起手來遮住燭火的亮光,好一會兒才適應性地看清眼前的景象。

隻見眼前跪著一個人,低著頭,他看了半天,發現這人並不是努爾哈赤,正在奇怪之中,卻見這人慢慢抬起頭來,滿眼含淚地問他:“小師叔,徒兒不孝,讓您受苦了!”

張玉屏張大了嘴,看了半天麵前這個人,才哆哆嗦嗦地說道:“你是……你是龔正陸?”

龔正陸的眼淚奪眶而出:“小師叔,徒兒正是龔正陸!”說完一把上前抱住他的身子,痛哭起來。

張玉屏也是老淚縱橫,哽咽了許久,才止住了哭泣:“從我幾位哥哥這一去,咱們多少年沒見了?”

龔正陸歎了口氣,說了一句:“二十多年了!”

張玉屏凝望著他的眼睛:“對啊!二十多年了!正陸,你沒怎麽變化,你師叔卻已經老了!”

龔正陸說不出是哭還是笑地安慰著他:“師叔,你沒有老,你看你還是這麽精神!”

張玉屏搖了搖頭,象是自言自語一般:“老了!不服老不行!”突然,他象想起了什麽似的,抓緊了龔正陸的胳膊:“他們不是說你在女真軍裏返回後方時死在途中了麽?怎麽你沒有死?你說說,你把你幾位師叔的名字通通說一說!”

龔正陸苦笑一聲,把幾個師叔的名字都說了一遍,還把師父張玉良曾經告訴他們小師叔從小調皮打碎家中寶瓶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張玉屏這才相信他是真正的龔正陸,叔侄二人又是一陣抱頭痛哭。

過了許久,龔正陸安慰師叔不要再哭了,然後咬了咬牙,把自己被女真人拋棄,最後歸順大明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張玉屏聽完感慨不已,搖搖頭又點點頭:“想不到你現在竟然已經成了漢人的遼東軍師,看來大明的皇帝挺知道化敵為友、他為我用啊!”

龔正陸象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跪倒磕頭:“小師叔,實不相瞞,我對您和努爾哈赤之事也有所了解,我當時也是被覺昌安所救而報恩,咱們叔侄倆的經曆簡直是一樣一樣的。所以,侄兒在這說一句不該說的話,您對努爾哈赤的報恩已經夠多的了,已經不欠他什麽了!”

張玉屏歎了一口氣,撫摸著他的頭:“好侄兒,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其實心裏很清楚,我也知道我還他還得夠多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他救過我的命,眼看著他要跳入火坑,我就忍不住想盡一切辦法救他。我也知道我是個漢人,不該救女真人的少首領,但是我就是克製不住,你說怎麽辦?你小師叔是不是太懦弱了?”

龔正陸搖搖頭:“師叔,我很理解您!當時我成為女真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軍師,好多人也勸過我,也罵過我,但我就是控製不了,總覺得報恩沒有錯。現在看來,懦弱的不是我們,或許是我們從小受教育的體係,或許是人性本身的缺陷吧。”

張玉屏點了點頭:“正陸,你說得對!我今天冒險來找努爾哈赤,其實也不知道能不能見著他,但是就想著即便被你們半路上攔住,把我殺了,我也要來!因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救命恩人受死而無動於衷。”

龔正陸緊緊握住他的手:“師叔!我們設定的‘請君入甕’之計,估計隻有您能看得出來,徒兒甘拜下風!但是您知道麽?這隻是我們原來的設定!而現在這場歡迎宴,我們沒有任何的埋伏!”

張玉屏瞪大了眼睛:“怎麽可能,你們不是設的‘鴻門宴’麽?”

龔正陸悄悄貼近了他的耳朵:“師叔,和你說心裏話吧,包括努爾哈赤在內的這幾個女真首腦,如果他們是鐵板一塊的話,那還真值得我們設‘鴻門宴’,把他們一鍋端。可是,這幾個人內心已是離心離德,表麵上一團和氣,內心裏早就拚個你死我活。所以,根本用不著我們動手,他們自己就會自相殘殺,我們又何樂而不為呢。”

說完,他又把覺昌安父子和王杲互相猜忌、心懷鬼胎一事說了一遍,但是對玄武等人即將前往裂地絕穀,他卻隱去了沒說。

張玉屏的眼光閃爍了一下,足有半盞茶的功夫,才抬起頭來看著龔正陸的眼睛:“厲害!你們竟然不用‘請君入甕’之計,怕給天下百姓落下和親之後背信棄義的口實,而改用‘反間計’,直接挑撥他們父子與兄弟離間,導致他們相互搏殺!此舉真是高明!”

龔正陸輕輕捂住了他的嘴:“師叔,可不敢這麽說!這可是絕密!再說了,既然您此番拚了命的前來,是為了勸說努爾哈赤趕快從‘鴻門宴’中抽身,也算對得起他了。而我們此次並沒有‘鴻門宴’,所以,您也是盡力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勞您操心了吧!”

張玉屏沉吟良久,最後點了點頭:“好吧!侄兒,你說得是,我也真的是盡力了,既然這樣,那我就不管了吧!”

“太好了!”龔正陸激動得站了起來,緊緊握住他的手。

張玉屏苦笑了一聲,“人,與天鬥與地鬥,但是不能和自己的命鬥。或許我的命就是如此吧,想做些事,又做不了。想當個好人,卻可能做了惡人。本來信心滿滿,最後卻是竹籃打水—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