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聽到通報,急忙迎了出來,看了看一眼驚愕的“魯怪人”,沒搞清楚王崇古為什麽帶了一個工匠模樣的人來,但又想王侍郎肯定有他的道理。

這時候,王崇古已經大笑著挽起魯桂荏的手,向他介紹:“老魯,這位是皇上任命的遼東總兵、龍驤將軍李成梁!”

“鐵將軍李成梁?”老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成梁笑著拱手:“正是在下。”

王崇古接著介紹老魯:“成梁,這位是我們修葺道路的工匠師傅老魯,魯班的後人。”

“魯班的後人,失敬失敬。”李成梁急忙再次拱手。

老魯急忙擺手:“將軍過獎了!老祖宗的事情,兩千多年了,都給他老人家丟臉了,不提也罷。”

“誌非高遠,在乎心境之寧和。”這時候,龔正陸也迎了出來,說了一句詩文,拱了拱手。

王崇古笑著介紹:“這位是皇帝任命的遼東軍師龔正陸。”

老魯臉上沒什麽表情,禮貌式地拱拱手:“龔軍師好!”然後,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他嘴裏嘟噥了一句:“原來好象女真那邊有一個漢人軍師也姓龔,帶領女真鐵騎沒少奪我們的城池,聽說後來暴斃,也算是老天有眼,終得報應!”

李成梁和王崇古都驚訝地看著這位“魯怪人”,卻沒想到龔正陸毫不介意,哈哈大笑:“實不相瞞,我就是女真的那個漢人軍師。”

這回老魯的眼睛瞪得更圓了,急忙望向了王崇古,那意思是你怎麽把我領到這個地方來,見這麽些匪夷所思的人。

王崇古一拍他的肩膀:“老魯,沒事!就衝你剛才說終得報應這句話,就說明你的赤子之心。外麵涼,咱們屋裏說吧。玄武,趕緊準備一桌酒菜,要上等的好酒。”

“得咧!您幾位稍坐,末將這就去準備!”

……

不一會兒,酒菜滿桌,當中擺著上好的女兒紅。

幾杯酒下肚,“魯怪人”放開了一些,看來女兒紅的沉香很對他的胃口。

“大鼓,你沒騙我!還真是好酒!”他一下子就把玄武剛為他續上的酒一幹而盡,然後笑著伸出手指,在又續上的酒杯裏蘸了蘸,在桌上畫了起來。

“這,是內城東門,這是塌陷的地方,這是外城北門,你們看,這是現在我們修複的道路,而實際上,有一條東門故道,是這個方向。你們看,這兩條路叉開了一個大口兒,而兩條路交匯的點,正好是這個塌陷的地方,所以我剛才說,這個陷下去的地方,不是時辰相衝也不是神明怪罪,而是……”

龔正陸接過了話頭:“而是地道的入口!”

“對!”老魯笑著眨眨眼睛,對這位影子軍師表示讚賞,“老早就聽說,之所以廢除故道,是因為地基不牢。現在看來不是這麽回事,是當時的守將故意將故道下挖,預留作了地道,而將原道填上,再修了新道,也就是現在的主幹道。”

“嗯!”龔正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用酒畫在桌上的簡圖,點了點頭,然後看了李成梁和玄武一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位老魯果然是一員福將,咱們正愁無法出行,他就發現了東門故道,真是天助我等。”

玄武這時把城防詳圖拿了過來,讓老魯在圖上指出來,然後問了一句:“老魯,以你的所知判斷,這條東門故道會有多長?能有五裏地麽?”

玄武問的五裏地,是有道理的。

因為從朱雀那兒傳來的消息,女真十萬鐵騎並不都入寧遠城,而是在城外紮下大營。因為覺昌安對努爾哈赤可能與李成梁勾結有所警覺,所以由原來的二十裏外紮營改為五裏外紮營。

五裏之外,就已經離城很近了,以女真鐵騎的速度,一個急衝鋒就能到達。如果這十萬鐵騎卯足馬力衝殺起來,用不了兩個時辰,就能血洗寧遠城。

也正因為如此,覺昌安才敢隻帶兩千精兵入城,就是因為這離城五裏之外十萬大軍的震懾作用,一旦出現緊急情況可以隨時接應。

老魯沉思了一下,用手在圖上將東門故道一直向東北方向指了出來,然後簡單用手丈量了一下,說出一句:“從走向上看,肯定不隻五裏,這條故道至少要通到這兒才有意義。”

四人的眼光立刻集中到他手指最後按住的地方——“首山”。

所有人的眼裏都露出了閃亮的光,首山因三峰矗立,狀若人首而得名,是屹立寧遠城東北方向的天然屏障,欲守古城,必扼首山。更重要的是,它正好位於外城東北五裏開外。

隻見老魯的手指在首山處敲個不停,而且繼續向外:“修故道者,為了出其不意,更重要的是為了保命。如果故道隻修五裏,那麽是在首山之前,是一片開闊地,沒有任何好處。所以,如果是我修,就會至少修八裏,一直修到這兒,首山之外,才能夠將城內士兵和百姓悉數運出!”

龔正陸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據朱雀飛鴿傳書來報,覺昌安將於五裏外紮營,那麽他選擇的紮營處很有可能就在首山之前,背靠山作為屏障,既可居高臨下觀察,又可如下山猛虎般發動快速衝鋒。

而如果真的照老魯所說,這條故道能夠有八裏或者更長,一直穿出首山之外,那麽一千龍驤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開十萬女真鐵騎,繞到他們的背後去,直插裂地絕穀。

如此一來,就能夠把原來擔心的問題全部解決。

真是天助大明!

他悄悄對玄武使了個眼色。玄武會意,給老魯倒了滿滿一大碗酒後敬他:“老魯,我賭這條暗道沒你說的這麽遠,你敢不敢帶我去一趟這個塌陷的地道入口,咱們一起驗證一下?”

說完沒等老魯反應,他就一把先將自己麵前的一大碗酒喝幹了,抬手亮起了碗底:“老魯,敢不敢應我這個賭?我可是先幹為敬了!”

老魯湧起了豪氣,一口氣把酒全幹了:“賭就賭!如果暗道隻有五裏,就算我輸了!如果超過五裏甚至八裏,就算你輸了!隻是不知道,你想用什麽來賭?”

玄武笑了:“如果你輸了,我們不多要求你,隻要你保守秘密即可,當然我們希望你加入軍中,但是否成行,得看你自願。”

老魯點點頭:“好!將軍夠爽快。如果是你們輸了呢?”

李成梁這時笑著接過了話頭:“如果我們輸了,條件任你開!你想要什麽?”

老魯指了指桌上的酒壇子:“我也不貪多,就把這上好的女兒紅給我來上三壇,好吧!”

“哈哈哈哈!”現場笑作一團,龔正陸笑著站起身來:“我還以為你要開出什麽獅子大開口的條件呢。就這個好酒,沒問題,加上一倍,來六壇,行不行?”

“真的?”老魯眯縫著了眼睛,好象在做木匠活時放線一樣。

“大鼓”這時在旁邊拍了他一下,“老魯!放心吧!他們肯定說話算話,我可以給你打保票!”

老魯這才放心地與玄武賭諾:“好!別人說什麽我未必信,但我信大鼓!”

二人擊掌,賭誓完成。

龔正陸一搖手中的扇子:“都是痛快人!願賭服輸!事不宜遲,玄武,你們是不是現在就出發!”

玄武拉起老魯的手:“好!咱們現在就走!”

“走就走!”老魯也豪邁起來,抬腿就向外走。

“慢!”還是王崇古老謀深算,他喚住了他倆,低聲和李成梁、龔正陸商量了幾句什麽,得到二人認可後,他才拉起玄武他倆走了。

到了東門塌陷處後,王崇古找了個借口,說此處確實有異,需要馬上儀式,增設一個祭壇請求神明寬恕。然後派人把此處用大塊帆布四周遮擋起來,所有人後撤一丈,遠離此壇。

原來這就是他剛才和李、龔二人暗議的內容,此舉關係伏擊成敗,必須嚴格保密才行。而最好的保密方式,就是將此處設為“神壇”,就再沒人敢來接近了。

王崇古還偷偷給玄武找來一套工匠衣服,又給他們準備了繩索、火把與指南針,讓他們悄悄進入塌陷處,然後親自帶人守在入口,替他們把風,不讓任何人靠近。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天已經黑透了,深手不見五指,可二人還是沒回來。

他不禁有些著急,正在貓抓撓心之中,突然看見前麵有人試圖闖入。

“誰?”他大聲嗬斥,還以為是哪個工匠喝多了誤闖進來,平時裏溫弱如水的監工“大鼓”這會兒露出了兵部侍郎的本色,這聲嗬斥如同平地裏響起了一聲巨雷:“不知道這兒已經封閉了麽?要是敢冒犯神明,我砍你的腦袋!”

“真砍腦袋麽?”兩個人緩步從黑影中走出來,微笑著看他。

見來人正是李成梁和龔正陸,王崇古大笑起來:“哈哈哈!我當是誰這麽大膽?你們兩個也在帳內坐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