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朱廷貴一時語塞,這張銀票確實是他讓人送給陸無為的,當時看他收了,以為就沒事了,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在這兒拿了出來,這不是要人性命麽?

這下好,朝堂上的形勢逆轉直下,所有的輿論都開始倒向陸無為這一邊。

雖然說一個王爺送五百兩銀子算不上什麽大數,但是太祖時曾經訂定法典,隻要證據確鑿,一百兩白銀就足以訂一個人死罪。平時大家這些做官的都隻是心照不宣,沒人點破而已,如今真撕破了臉,那就不好說了。

朱廷貴此時哭喪著臉,嘴上一直在叫喚:“皇上!我冤枉!我冤枉啊!”心裏卻一直渴望有奇跡出現。

難道我堂堂的一代王爺,就要死在這五百兩銀票上麽?這也太悲催了吧!

就在這時,隊伍的最後麵又響起了一聲清亮的叫喊:“皇上!臣也有本奏!”

所有人都回頭,一看,是福建道的監察禦史張家淦。

朱廷貴聽到有人出聲,還以為真的有奇跡出現了,不由得大喜,一看是張家淦,當時就心下一寬。這人他也認識,福建道的監察禦史,打過不少交道,平時也挺客氣的,一口一個王爺叫著,好象還一起喝過花酒,但具體的次數,他記不清了!

天不亡我啊!還真是有奇跡,看來真的有救了!

可就在這時,他覺得有一絲不對勁,平時的張家淦總是樂樂嗬的,但是現在他看上去特別嚴肅,眼睛裏還有一種不可動搖的光。

我的天,如果這個福建道再參我一本,那我可就真的要死在這朝堂之上了。

朱廷貴的腦子已是一片空白,幾乎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他的擔心很快變成了事實。

這時候,張家淦手捧象牙板站在了隊伍中間,高聲說道:“皇上!微臣是福建道監察禦史張家淦,微臣有本奏,微臣也參福王朱廷貴,參他的理由也是勾結權貴與倭寇,裏通外國,陷萬民於水火之中!”

話剛說完,他似乎知道皇帝會問他要證據,直接也從懷裏掏出了一件東西:“這,就是微臣的證據!”

這一聲“有證據”說得朱廷貴心驚肉跳,定睛一看,這位福建道監察禦史的手上,也拿著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這,也是福王當時收買微臣的賄銀。不過,他對付微臣和陸無為不一樣,他沒有威逼,直接用的利誘,把這五百兩銀票塞給了我。這上麵也有你的簽名,對吧,福王殿下!”

“這……我……”朱廷貴一度語塞,這回更是說不出話來了。

這個時候,如果再有一位言官站出來,給予朱廷貴致命一擊,估計他就活不到回東南沿海去了。

因為三人成虎,在這樣形勢已經成為一邊倒的情況下,再站出來一個人,就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是這第三個人,始終沒有站出來,所以朱廷貴還能頑強地存活著。隻不過,他這會兒已經無心再坐著了,完全站了起來,雙腿在微微地顫抖。

最最重要的是,皇帝並不想讓他死,還想讓他再多活一段時間。現在的一切場麵,隻是一場逼真的作秀而已。

眼見目的已經基本達到,皇帝笑了笑,他沒有直接問剛才參人的這兩位,而是又問了葛守禮一句:“葛大人,朕來問你!”

葛守禮急忙拱手:“皇上盡管問!微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朕問你!”皇帝眯縫著眼睛看著他,“你的這兩位言官,為什麽接到賄銀的時候不拿出來,偏偏這時候才拿出來,這是不是有刻意算計之嫌?”

“這……”葛守禮竟然說不出話來。

“而且”,皇帝這時把頭轉向了剛才參奏的陸無為和張家淦,“你們兩個現在隻拿出了銀票,說上麵有福王的簽名,但是這可能是他簽名途經其他官員轉到你們手裏的,也可能是哪個大錢莊無意中遺漏出來的,這些都有可能,對不對?”

“這……”陸無為和張家淦也被皇帝問得啞口無言。

朝堂上的各位大臣們也都看出來了,雖然皇帝說得對,僅憑這兩張福王簽名的銀票並不能證明他一定有賄賂行為,而且兩位禦史沒有第一時間拿出來,而是在這個時候一同發難,確實有陰謀算計之嫌。但是,很明顯,皇帝已經明確表明了態度,他在明目張膽地偏袒福王。

這樣下去,福王不但扳不倒,還很有可能會反咬一口,反告這兩個言官誣陷他清白。

果然,福王絕不是省油的燈,眼見皇帝如此立挺自己,他頓時腰杆硬了很多,直接朝皇帝一拱手,話鋒直指這兩個言官:“我主聖明!這兩張銀票雖然有我的簽名,但並不是我賄賂他們的!也不知道是他們從哪兒找來的?更何況時間過去了這麽久,他們現在才拿出來,其他的證據一點都沒有,說明他們居心叵測,擺明就是要誣告!皇上!請您為我申冤!”

這下可好!剛才的鐵證如山這會兒變成了栽贓陷害,本來占據絕對優勢的兩位言官因為皇帝的偏向而逆轉直下,這會兒別說參倒朱廷貴,能夠自保就不錯了!

一些有正義感的大臣們感到了迷惑。

從少帝登基以來,雖然聽說在皇宮大內也鬧過一些笑話,但是在朝堂之上,他還始終是一代明君的形象,包括處理山東德州黃河決堤等要緊之事,頂著巨大的壓力,為民作主,贏得了很好的口碑和民望。

這還是頭一回看見他如此沒有原則地偏袒某人。

這是為什麽呢?

更多的大臣們則選擇了觀望,雖然大多數人和這個福王並沒有什麽交情,但是皇上正在興頭之上,也正在延續著他的強勢風格,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去觸他的黴頭才好!

這時候,朱廷貴已經在開始類似撒潑的表演,隻見他哭喪著臉,大聲哀嚎著:“皇上啊!您可一定要為臣作主!臣全心全意效忠皇上,一心一意為皇上辦事!他們這兩個言官誣告我勾結地方大員,甚至裏通外國,這簡直是**裸的陷害啊,還請皇上為臣作主!”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會哭的王爺有肉吃。

皇帝好象真的被這位大幾十歲的胖兄長感動了,隻見他一拍龍椅子的扶手,高叫了一聲:“來人哪!摘去這兩個言官的帽子,推出午門外問斬!”

這一聲喊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朝堂上頓時一片嘩然,就象一個馬蜂窩突然炸開了一樣,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發表自己的意見。

“皇上!”一直置身事外的都察院長官——左都禦史葛守禮終於說話了:“此舉萬萬不可!自古言官錚骨者,從來進諫留青名!自古以來,曆朝曆代,都不殺言官!即便是直接參奏皇帝的,皇帝也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特別是我朝太祖設立都察院製度以來,監察禦史官職雖微,但是作用很大。皇上如果要殺這兩個言官,必然使天下直臣寒心啊!”

大臣們這時都停止了議論,現場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皇帝的身上。

皇帝“哈哈”一笑,就坡下驢,頑皮地吐了吐舌頭,甚至還衝福王作了個鬼臉:“你看你看!朕也有說了不算的時候,想殺這兩個言官看來是不可能了!如果殺了他們,估計所有士子們就該對朕口誅筆伐了,那朕也就離一代昏君不遠了!”

大臣們這時紛紛點頭,都為皇帝及時收回這句殺頭的話表示讚同。

皇帝就象沒事人兒一樣,厚著臉皮,歪著腦袋想了想,問了葛守禮一句:“曆史上最出名的直臣,是叫魏征吧?”

葛守禮當時就是一愣,不知道皇上怎麽突然問起了這個,略一沉思,才知道皇帝大概是要借口說魏征為這兩個言官保全麵子,不由得笑了,回了一句:“回皇上的話,確實是魏征,他是唐太宗時期最有名望的直臣,為‘貞觀之治’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皇帝這會兒也笑著接過了他的話頭:“對對對!還是葛大人記得清楚,我最近看的都是一些野史,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要不,朕給大夥兒講講,你們就當聽故事?”

大臣們都笑了,張居正更是心情大好地撚起了胡須。剛才腥風血雨的肅殺場麵一下子歡快了起來,隻是把頭一次上早朝的福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晾在了那兒。

皇帝真的就在朝堂上講起了故事。其實他知道,這些知識分子們最愛幹的事情就是引經據典,剛才聽他們動不動就說我朝太祖怎麽怎麽,自古以來怎麽怎麽,隻要曆史上有過這一號,而且評價還不錯,那就是最好的證明,比鐵板上釘釘子還管用。

“據說就算是太宗這樣的千古明君,也有被直臣魏征氣瘋了的時候。有一天他在朝堂上又被魏征噎得夠嗆,於是退朝後就跑到長孫皇後那兒去訴苦,說魏征那個鄉巴佬欺負我,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長孫皇後聽了也不吱聲,到裏屋換了一套朝服出來施了一禮,說了一句:‘臣妾聽說君主賢明,臣子才敢直言不諱!所以魏征敢說直話是好事啊,恰恰說明皇上是賢明之君,真是要祝賀陛下!’太宗頓時端正了神色,轉怒為喜。這是野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