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紛紛答應:“臣等謹記!一定以福王為榜樣!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福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朱翊鈞聽到這會兒有些想笑,我能不能活過一萬歲不知道,不過我肯定知道,你活不到一千歲,別說一千歲了,一千天都活不過,一千個時辰還差不多。等著吧,別看你現在還肉乎乎地坐在那裏,以後能剩下骨架就不錯。等著用你的狗頭為抗倭大軍祭旗吧!

這時候,旁邊的馮保一聲高喊:“有本上奏,無事退朝!”

大家頓時陷入了沉默。最近好象大事都集中在應付三患上,都在低頭忙碌,並沒有特別的事情需要表奏。

就在大家以為要退朝的時候,聽見百官最末的那一行傳來一聲高叫:“皇上,臣浙江道監察禦史陸無為,有本奏!”

這一聲極其響亮,而且又是從隊伍的最末發出,著實讓人意料不到。

皇帝也裝作吃了一驚,繼而開了個玩笑:“你們監察禦史作為言官,隻要在朝堂上有本奏,都讓在場各位膽戰心驚的!不過這也是自古以來設置言官的意義所在!說說吧,你要參誰?不會是參朕不作為吧?”

“哈哈哈!”眼見皇帝的心情大好,文武百官也陪著發出了一陣哄笑,不過很快就停止了下來。因為雖然說話的這位監察禦史隻有七品官銜,但禦史的職責賦予了他參人的權力,如今可是當著皇帝說參誰,誰要是被他參上,真夠一嗆。

就在這時,隻見陸無為已經邁步來到了隊伍的中間,雙手把奏本呈上,“皇上克己奉公,每日為國事操勞,常常通宵達旦,實在是我等文武大臣的楷模,微臣不參皇上,微臣要參的人是……”

也不是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在這兒停頓了一下,眼見大家都緊張得心都快跳了出來,把眼光全部盯了他的身上,他卻一下提高了聲音:“臣要參的,就是坐在那兒的福王朱廷貴!”

現場很快響起了大家發出驚異的“咦”聲,但是很快歸於平靜,整個大堂死靜死靜的。

福王坐在那兒,本來正美呢,突然聽到說參他,頓時呆住了,下意識地就想站起來,但是又感覺不合適,就這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

過了好一會兒,文武百官們才緩過勁兒來,開始議論紛紛。

“這個隻有正七品的監察禦史,不要命了!居然連福王都敢參,皇上剛剛說過號召天下百官向他學習。這不是擺明著與皇上對著幹麽?”

“真是!不過參人是他們言官的職責所在,我想他作為監察禦史,也不會胡亂參人吧。”

“對啊!要說也真是奇怪!左都禦史葛大人今天也沒提前說一聲,就整這麽一出,是不是蓄謀已久了啊?”

眼見大家議論紛紛,朱廷貴更是坐立不安。就在這時,馮保高叫一聲:“肅靜!”大家這才安靜下來,也算是幫他解了圍。

皇帝皺起了眉頭,讓馮保去把陸無為手上捧著的折子呈上來,然後厲聲問了一句:“你竟然參福王?你參他什麽?”

陸無為雙手緊握著象牙板:“皇上!臣是浙江道監察禦史,監察省內官員及權貴是臣的職責所在。臣參朱廷貴與浙江巡撫閔維義、福建巡撫鍾欽良相互勾結,狼狽為奸,魚肉百姓。他們甚至還與倭寇勾勾搭搭,表麵上大張旗鼓地抗倭,實際上通敵賣國,致使我大明國土淪喪,東南沿海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這個陸無為,一看就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說得義憤填膺,慷慨激昂,恨不得豁出這條命去,與朱廷貴血拚到底。

朱廷貴聽到他這麽說,嚇得臉色蒼白,手足無措,早已沉不住氣,開始自我辯白起來:“皇上!這陸無為他無中生有,血口噴人……”

皇帝這時伸手製止了他繼續說下去,那意思是讓他稍安勿躁,接過馮保遞上來的折子翻了翻,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陸無為,你參福王,有什麽證據麽?”

朱廷貴緊緊盯著陸無為的嘴唇,他感覺自己已經處在了懸崖邊上,一下被這個言官把要命的死穴說了出來,心裏早已是驚恐萬分,現在隻能硬著頭皮,打死也不承認。這會兒看見皇帝仍在站在他這頭,不禁大喜過望,就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附和著皇帝的詢問:“對對對!讓他拿出證據來!”

陸無為這時向上拱了拱手:“皇上!這個朱廷貴非常狡詐,他與眾人進行勾結的時候,都是單線聯係,而且他的王府戒備森嚴,很難取到證據……”

皇帝聽到這兒,猛地一拍扶手:“陸無為!虧你還是個言官!你們都察院是怎麽參人的?難道沒有證據就可以參人麽?朕怎麽知道你是不是誣告,是泄私憤還是打擊報複?”

現場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皇帝非常明確的偏向。很顯然,皇上正在袒護朱廷貴。

朱廷貴不是傻子,他也聽出來了,所以這會兒他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看來皇上還是真心向著自己,而且幸虧自己平時比較小心,沒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陸無為抓到什麽把柄。

剛才還正義凜然的陸無為聽到了皇帝的問話,這會兒變得有些結巴起來:“這……臣隻是秉公參奏,證據仍在收集之中……”

皇帝冷笑了一聲:“證據仍在收集之中,你就敢如此參人?你可知道你參的是誰?你參的是福王,朕的同族兄長,朕號召天下百官學習的楷模!朕看你不是想參他,你還是想參朕吧?”

“不不不!微臣絕不敢參皇上!微臣參的就是福王朱廷貴!”陸無為趕忙擺手,急於表白自己的政治態度。

“既然不是參朕,那你就拿出證據來,你的證據呢?”皇帝展現了非常少見的咄咄逼人,就象當初高拱逼問戴才那樣發出了連珠炮。

“證據……我……”剛才字字珠璣的陸無為被皇帝逼問得說不出話來。

皇帝又是一拍扶手,滿朝的文武都是一震,隻聽他大聲說道:“左都禦史葛守禮何在?”

站在第一排側麵的葛守禮手持象牙板出列:“皇上!微臣在!”

皇帝手指著陸無為問他:“這個浙江道監察禦史陸無為是你的手下吧?他沒有證據就胡亂參人,算不算假公濟私,誣陷忠良?他是得了你的授意?還是他自己所為?”

滿朝文武的眼光都望向了葛守禮。

葛守禮的臉上倒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就好象這事跟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隻見他向上拱了拱手:“回皇上的話!十三道的監察禦史雖然官職不高,但他們都有直接參奏權,這是太祖立的禮製,也就是所謂言官彈劾的‘獨立性’!陸無為今日參奏,並非得到臣的授意,屬於浙江道的自身行為!”

“哇!”朝堂上一片嘩然,很多熟悉葛守禮的大臣都覺得奇怪。這個葛守禮,以前是出了名的護犢子,今天這是怎麽了,不但不保護自己賣命的下屬,還著意撇清關係。

莫非這次參奏,真的隻是陸無為的個人意見?

他的腦子進水了麽?一個區區的正七品官員,要和雄據東南的福王鬥,更何況這位王爺現在還是皇帝麵前的大紅人,稱他為鐵帽子王爺都不為過。

馮保這時又連聲高叫了兩聲:“肅靜!肅靜!”朝堂上這才安靜下來。

大家這時都發現了一個細節,那就是陸無為的臉已經憋得通紅,看來他已經被逼上絕路了。

皇帝又將話頭直接對準了他:“陸無為,既然這是你的個人行為,而且你又拿不出證據……”

“皇上!”陸無為的胸口上下起伏著,顯然是經曆了很大的心裏波動,他仰起了通紅的臉,似乎是鼓足了勇氣,大聲說道:“其實臣有證據……”

“哦?”皇帝看了葛守禮一眼,那意思是你這個手下靠不靠譜,現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時候,在這個關鍵時候可別給老子演砸了!

葛守禮微微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算是對皇上的回應。

朱翊鈞其實對這個昨天才首次有些了解的葛守禮沒有什麽把握,不知道他是真有譜還是假有譜,不過既然使用了他,那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吧。

索性豁出去了!

他點了點頭:“有證據你不早說?那你就拿出來吧,別讓我們等著了!”

現場所有人的眼神都盯住了陸無為的右手,特別是朱廷貴,就象從他懷裏掏出來是一把殺人的利劍一樣。

可陸無為掏出來的不是利劍,而是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隻見他一下子激動起來,不停地揮舞著手裏的銀票,儼然把當它作了利劍,恨不得在福王胖嘟嘟的身體上狠狠捅上幾刀才解氣。

“這就是證據!”他的話語中已經帶著一絲悲涼的情緒。

眾人的眼光頓時又集中在了這張銀票上,隻見他拚命抖動著它,高聲叫道:“這就是證據!這是福王朱廷貴為了收買微臣,送給微臣的賄銀!他對微臣威逼不成,便用利誘!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福王殿下,這銀票上可有您的簽名!這您可抵賴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