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廷貴還想客氣,皇帝卻拉住了他:“兄長就不要客氣啦!咱們都是一家人!今後朕有什麽事情還得倚仗你呢!”

朱廷貴長跪不起,磕頭不止:“但凡皇上有旨吩咐,微臣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皇帝笑著攙起了他,讓他坐下。心裏早已把他罵了千遍萬遍:“你個殺千刀的,勾結倭寇走私、塗炭百姓!讓你赴湯蹈火?那是不可能的,你不把老子扔到火裏去就不錯了!”

皇帝這時看了一眼張居正,說了一句:“內閣明日發出詔告,號召天下官員以福王為楷模,向福王學習,學習他精忠報國,矢誌不渝!”

張居正拱手應旨:“是!臣連夜擬招,明日發出!”

皇帝又叫過了馮保:“大伴兒,福王這千裏迢迢來京,一路辛苦。從明天開始,就由你帶著他好好轉轉北京城吧,把那些好玩的景點都轉轉,讓各點官員做好接待!”

“是!”馮保拱手應旨。

在場陪同參加禦宴的官員們都吃了一驚,皇上今天還真是給足了福王麵子,又下詔告又讓馮保陪同遊玩的,這簡直就相當於“誇官”!

誇官其實是科舉製度中針對新科狀元的褒獎。經殿試欽點之後,由吏部、禮部官員捧著聖旨鳴鑼開道,狀元郎身穿紅袍、帽插宮花,騎著高頭大馬,在皇城禦街上走過,接受萬民朝賀,因奉有皇上聖旨,不論什麽官員,得知誇官,都必須跪迎,向聖旨叩頭,高呼萬歲。

誇官的目的,是激勵學子們努力學習,在來年的考試中取得好成績。

而這次讓朱廷貴“誇官”,意義遠非如此。

這其中隻有張居正和馮保最清楚,皇上現在把朱廷貴抬得如此之高,就是要讓他放鬆警惕,以後讓他摔得更慘!

就在幾個月前,皇帝逼首輔大臣高拱退位時也用的是這一招,先把他抬到至高無上的地位,甚至給予加九錫的榮耀,隻過了幾天,卻逼得他走投無路,隻能棄位而去,一走了之。

所以,如果這位福王朱廷貴足夠聰明,能夠韜光養晦,那還有生還的可能。可這位東南之王明顯沒有這方麵的意識,臉上堆滿了得意的笑容,好象這個殿堂上除了皇帝以外,再也沒有什麽人可以讓他放在眼裏。

樹上的桃子如果紅透了,鮮豔的色彩確實漂亮,但是,它也就離摔下變成爛泥不遠了。

接下來的幾天,馮保遵照聖旨,帶著朱廷貴四處遊玩,把京郊好玩的地方都玩了個遍。鳳凰嶺、潭柘寺、雁棲湖,處處都有當地官員好吃好喝好接待,就算是皇帝親臨也不過如此。

到了最後幾天,朱廷貴都有些樂不思蜀了。原來進京前還戰戰兢兢,唯恐自己是小地方來的,到了大地方別失了體統才好。誰知道這一來皇上竟然這麽給麵子,真是太過癮了!

如果有一天能夠當上皇帝,是不是就能天天過上這樣的生活?

當然,他在這兒隻是這麽一想,並不敢有絲毫表露。

對於這天子腳下的北京城,他還是知道的一些的。

這裏暗流洶湧,個個都是人精兒!表麵上都是笑麵佛,搞不好背過臉來就參你一本,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而且你和我,我和他都串成一條線,每人後麵都有人撐腰,看上去前台隻是一個九品芝麻官,沒準後台老板就是當朝首輔。

這就是政治!

對於這些事情,他隻是知道而已,究竟誰誰誰是一夥兒,他這個遠在千裏之外的賦閑王爺,哪裏知道得這麽多。

不過有一點他是知道的,那就是馮保——這位皇上麵前的大紅人,這條大腿一定得牢牢抱住。

馮保兼任司禮監和大內總管,把持著整個皇宮的飲食起居、內外禮儀等各項事宜,牢牢掌控著皇城的兵力防衛。更要命的是,他還兼任東廠督主,這個最可怕的間諜機構幾乎讓所有的官員都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所以,這幾天,皇上讓他陪著自己轉悠,也正好和他套套近乎。雖然在這次來之前,就文物單子的事情已經和他溝通過很多回了,自己也沒少下功夫。

這會兒,他和馮保正站在潭柘寺的山頂,眺望遠方。

眼見其他人都站得比較遠,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悄悄拿出了一本佛經遞給了馮保:“馮大人,這本佛經是前些日子一位友人所贈,煩您給看看,是不是真跡?”

馮保接過佛經一看,大驚失色,急忙翻了起來。

朱廷貴知道馮保是收藏的大家,而且細致入微,沒有什麽文物能逃過他的眼睛。

這本佛經看似稀鬆平常,實際上卻極不尋常,太讓人震驚了!

它竟然是六祖慧能手書的《壇經》!

六祖慧能是唐代的佛教禪宗祖師,得黃梅五祖弘忍傳授衣缽,繼承東山法門,為禪宗第六祖,著有《壇經》流傳於世,是中國曆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佛教高僧之一。他與代表東方思想的先哲孔子、老子,並列為“東方三聖人”。足見其在中國曆史上的重大影響力。

他最出名的,是兩件事情。一件是在黃梅五祖命門徒作偈以選拔繼承人時,他作了一首偈,名動天下,這首偈就是廣為流傳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另一件是他到廣州法性寺觀光法會,兩位法師爭論風吹幡動,一說風動,一說幡動,他卻說了一句禪語:“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從而折服該寺主持,請他升座說法,奉其為師,最終成為一代“南宗”。他後來集一生之智慧著成的《壇經》,也成為傳世之經典。

識貨的馮保,雙手捧著這本佛經,竟然在微微地顫抖。

他確實很激動,史上相傳六祖慧能鬥大的字不識一個,完全憑借聰明才智理解和頓悟佛理,最後靠口述及別人手書才完成《壇經》。當然這是謠傳,他原來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見過慧能的手書,筆力老道,就和這本佛經上的一模一樣。

所以這本很有可能是真品!如果真的是真品,那可就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細心的朱廷貴看到了馮保眼中那絲貪婪的光,這種收藏酷愛者見到珍品後的狂喜,他非常理解,他也知道傳言果然不假——這個皇上麵前的大紅人果真喜歡文物收藏,甚至已經到了幾近變態的地步。

他輕輕問了馮保一句:“馮大人,不知道這本佛經……”

馮保滿臉是笑地看著他,雙裏卻牢牢抓著《壇經》沒動:“福王殿下真是好福氣,不知道這樣的寶物是從哪兒得到的?”

福王很是痛快地笑了笑:“嗨,這就是一個偶然巧合的機會。本王對佛經也不是很懂,如果馮大人喜歡,就將此物贈給馮大人,如何?”

馮保急忙擺起右手,可左手卻仍緊抓著佛經:“使不得,使不得,君子不奪人之美。這麽重的禮物,馮保可是絕不敢收,正所謂無功不受祿啊!”

朱廷貴哈哈大笑:“哈哈哈!馮大人客氣了!小王長居荒地,對這京城之事還不甚了解,以後還得多多仰仗馮大人呢。怎麽說是無功不受祿,馮大人隻要以後多對小王關照則個,小王不甚感激才是啊!”

馮保又推讓了幾下,才表現得誠惶誠恐地收了。

朱廷貴見他收了,頓時大喜,悄悄貼近了他的耳朵:“馮大人,久聞朝中對於外省各王頗有微詞,不知小王……”

“嗯!”馮保猜到他要這麽問,所以故作神秘地點了點頭,湊近了他說道:“福王殿下,實不相瞞,確實有此非議。不過皇上對您可是真心信任!對於言官參奏別的王爺,皇上還聽上一聽,有時也信。但對於您,皇上一直都說您好,說您和閔維義、鍾欽良是國之棟梁,值此東南沿海抗倭大計,頂住壓力,全力為皇上分憂,實屬不易!”

朱廷貴聽了後有些飄飄然:“皇上,皇上真是這麽說的?”

馮保嚴肅了神色:“確實如此!不過……”

福王頓時緊張起來:“不過什麽?馮大人盡可直言不諱!”

馮保放低了聲音:“不過您也知道,朝中眾人之口,說什麽的都有,尤其是有人就看不得你好!所以有人參奏你和二位巡撫貪贓枉法、勾結倭寇、魚肉百姓、草菅人命。”

朱廷貴睜大了眼睛:“冤枉啊!馮大人,你可要為小王說幾句公道話……”

馮保微笑著點頭:“下官當然知道!福王盡可放心,皇帝也非常信任您!”

朱廷貴這時又從懷裏掏出一陣玉製的佛珠來,遞到了馮保的手上:“馮大人不是外人,如果不嫌棄,咱們就以兄弟相稱!小王在外不容易,雖然勤懇本份,卻也架不住朝中有人胡言亂語,還請馮兄弟多多保全!這串佛珠相傳是黃梅五祖傳給六祖慧能的繼任主持之物……”

馮保的眼睛又睜大了,瞪得象牛眼一樣,直勾勾地放出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