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桑熱情得象一團火一樣:“得咧!您二位就瞧好吧!要是不能讓您二位滿意,我‘賽桃花’以後就自砸招牌!我說兩位姑娘,就別站著啦,還不趕快帶二位爺去雅間!”

“是!”二女答應一聲,攙著戚、胡二人就往裏走。

“慢!”戚繼光伸出一隻手製止了她們,看到“賽桃花”驚奇的眼光,他笑了笑:“這麽著急去雅間幹什麽?不急不急!媽媽桑,讓你的姑娘們把去雅間之前的功夫先拿出來看看吧!”

“賽桃花”手裏拿著手絹,輕輕一舞,擺出了一個曼妙的姿勢:“說得對!說得對!我說二位爺就是不凡!咱們都是有品味的人,還能和那些進門就想著推倒的凡夫俗子比,還得看看姑娘的才藝呢。姑娘們,趕緊領著二位爺到大堂坐下,好好展示,可別給老娘我掉鏈子!”

“是!”二女輕聲應命,領著戚、胡二人在大堂坐下。

“花團”撫琴,“錦簇”彈起了琵琶,二人先是合奏了一首,“花團”主唱,“錦簇”和聲,竟然是李清照的《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二人唱得聲音悠遠,情意綿長,讓人深入到詩詞的意境中。咬字也準,字字句句均在韻上,處處顯得哀怨十足。彈奏也好,古琴與琵琶相和,真是相得益彰,別有情趣。

最後一個音唱畢,二女的琴音忽然停止,現場頓時一片沉寂,讓人把目光不由得都集中在她倆的臉上。

隻見她倆的眉頭輕皺,眼中隱隱帶淚。聲音雖然停了,但好象還有很多的意思沒有說出來,正應了本詞的最後一句“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這一首哀思,又有誰能解?能解之人,要麽是真正的愛人,要麽就是真正的知音。

“好!太好了!”戚、胡二人大聲鼓掌叫好,這兩位新花魁的詞曲,比起“暖玉”、“溫香”來,絲毫不差,甚至在留白處還更甚一籌。

就算是薛濤再世,也不過如此吧。

更何況,她們現在居然不隻會唱唐伯虎和薛濤,還會唱李清照了。

眼見他倆大聲叫好,旁邊的“賽桃花”也跟著一齊鼓掌,和他倆的眼睛交流了一下,那意思是,怎麽樣,我沒騙你們吧,這兩位新花魁不錯吧?

戚繼光對她豎起了大拇指,意思是還是你厲害,還真是不錯!

“賽桃花”微微一笑,衝著二女一伸手:“兩位姑娘,二位爺如此叫好!你們也就別藏著掖著了,再來幾首,把你們壓箱底的活兒全拿出來吧!”

“對對對!”戚、胡二人急忙鼓掌讚成:“再來幾首!再來幾首!把你們的本事好好顯露顯露!”

二女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對他們輕施一禮,算是一曲終了。然後又坐下了,算是下曲的開始。

戚、胡二人這時已經是滿懷期待,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們。

這時候,隻見“錦簇”來到了古琴的旁邊,輕輕撫了起來,幾個長音過後,“花團”緩緩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唱了一首詞。

原來這一首由剛才的合場換成了獨唱,由“錦簇”彈奏,“花團”吟唱。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這竟然又是一首李清照的,詞牌是《武陵春》,與剛才那首《一剪梅》異曲同工,都是指相思哀怨。

唱到最後一句“隻鞏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時,“花團”輕輕擺動著雙袖,就象真的在“泛輕舟”一樣,體態盈盈,讓人的眼睛隨著她的步伐和袖子擺動。

身之所至,情之所至,真是儀態萬千,自有柔情萬種。

可是,雙袖擺到了後來,卻越來越沉重了,這正應了“載不動許多愁”這句,讓人的心情隨著她沉重的袖子也情不自禁地沉重起來。

今生為你舞袖,愁似平生,願與添香,難記離恨。

一直到她唱完了,戚、胡二人的眼睛仍然隨著她的雙袖輕擺,好象它們牽著自己的靈魂一樣,一舉一放,都被它們把魂全部勾走了。

“花團”唱罷,輕輕用袖子遮住了半個臉,然後向他們輕輕又施一禮。

他們這才明白,她這是唱完了。不由得又大聲鼓起掌來,高聲叫著:“好!太好了!載不動許多愁!太好了!”

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偶然,“花團”眼中流波輕轉,抬起眼來看了他們一眼,臉微微紅了紅,然後仍然半遮了臉向後退了一步,半斜著身子在座位上坐下。

真是傾國傾城之貌,尤其是這半遮著臉,比不遮著要美上好幾倍!

人生盡美是留白,若有若無之間,留下無數的想象空間,讓人發自內心深處的深深震撼。

歌留白、琴留白、音留白,人留白、衣留白、舞留白。

美亦留白。

真是最美。

最後這一退一坐,讓戚、胡二人完全呆住了,張大了嘴,甚至忘記了鼓掌,就這麽愣愣地看著她,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就在這時,隻見她輕輕把袖子放下了,這一下露出全貌,更顯出她的端莊秀麗來。

二人剛想繼續叫一聲“好!”,卻發現她又是微微一笑,輕輕拿過旁邊的琵琶,十指輕舒,彈奏了起來。

原來下一曲又開始了!

他們急忙收住了手,繼續看著下一幕。

這一曲與前麵兩曲有所不同,由慢到疾,由緩到促,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可以說開頭就是一個快節奏,把二人的注意力一下就集中到了她的手指上。

就這彈奏水平,還真不是一天兩天能練成的,不管怎麽說,這青樓新花魁也是狠下了一番苦功的。

隻見快奏聲中,“錦簇”緩緩站起身來,擺了一個準備開始的動作。

原來這一曲,她倆換了個兒,是“花團”彈奏,她來演唱。

“錦簇”明顯要活潑很多,她臉上的神情是一種少女的無知無畏,發音也顯得特別的歡快,和著歡快的琵琶聲,唱出了一首新詞。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這也是一首李清照早期的詞,是一首《點絳唇》。

“錦簇”把這個鄰家少女的形象演繹得惟妙惟肖,時而在園裏蕩著秋千,時而又伸手去夠花上的露珠。這個時候好象聽見門外有客人來,急忙收斂了放肆的形態,羞澀地溜走。

到了溜走的最後,卻又想知道今天來的客人是誰,會不會是一個大帥哥,或者是哪家上門提親的媒婆,於是回過頭來,故意在門口停留,又怕被別人看出來自己不莊重,於是輕輕掩起了袖子,裝作去嗅樹上的青梅。

同樣是掩著袖子,她這一掩,就比“花團”剛才的輕袖作槳要有趣得多,最後閉上眼睛輕輕一聞,好象聞的是青梅,又好象聞的是少女剛剛懷春的那個夢。

“花團”此時的琵琶,剛剛停下。

唱完的“錦簇”也抬起眼來看了他們一眼,那種羞澀之情瞬間鑽入他們的眼睛中來,讓人產生無限的憐愛情緒。

“好!”戚、胡二人已經完全看呆了,在與美女的眼光對視中放送了無數次強電流以後,才想起鼓掌叫好!

這兩個新花魁,哪裏是青樓女子,分明是天上人間的仙子下凡來到人間。

要不是她倆最後輕輕施禮時習慣地將胸前雙峰一挺的習慣動作暴露了她們的身份,還真是滴水不漏,堪稱完美!

“二位爺!感覺怎麽樣?”“賽桃花”輕輕走過來,在耳邊問了他們一句。

“非常好!媽媽桑,還真有你的!”戚、胡二人都伸出了大拇指,頻頻點頭。隻有胡宗憲略微有些不解:“隻是,什麽時候把詞曲都換成了李清照?”

“賽桃花”這時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放低了聲音:“二位不是外人,實不相瞞,這還是被您二位接走那位‘瘋秀才’的主意。”

“哦?”戚繼光笑著看她:“這‘瘋秀才’的影響力現在還有呢?看來也真是一大奇跡啊!”

“賽桃花”略顯尷尬地歎了一口氣:“二位爺,想必你們也都知道。此人大才!他說的都是對的!如果沒有他,也根本不可能有‘桃花館’的今天。隻是這個人性格太過於怪異,館裏沒有一個人與他和得來的,而且他還嗜酒如命,喝醉了就罵人,沒辦法……”

提到這兒,她一個勁兒搖頭,還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紙給他們看。

戚、胡二人湊近了,隻見紙上寫著幾行字。

青樓如戲,戲如人生。欲想拴得男人之心,先學唐寅、後學薛濤;其後若有進階,再學李清照,而後學《樂府》,可盡得男人向往;及至最後,可學《詩經》,雖然看似由繁入簡,卻是普通者最難,也最經典,遍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