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八歲就生下此龍種,那時還隻是一名王府婢女,丈夫隻是一個王爺——裕王。十七歲正是含苞待放之時,第一眼被他看見,就被撲倒在地,把事情給辦了。

第二年生下一個兒子即是朱翊鈞,後來丈夫當了皇帝,母憑子貴,自己很快被冊封為貴妃。

誰想丈夫縱情聲色,迷戀張貴妃等一幹狐狸精,很快臥床不起,開始訂立新君。

幸好他與別人生的前兩個兒子早就夭亡,於是三皇子朱翊鈞被立為太子。直到前幾天皇帝西去,朱翊鈞這才即位大統。

兒子還是太小了一點兒!隻有十八歲,如果歲數大一些,就不會有人打什麽歪主意了!

此時正是各方爭奪最激烈的時候,上至夏商,下至唐元,每次君王交替時都是多事之秋。尤其是埋伏在暗處的那幫狐狸精和妖魔鬼怪,無時無刻不在盼望鹹魚翻身,興風作浪。

還好從小沒有子嗣的陳皇後對鈞兒特別好,就象親生母子一樣。有皇後聯手,實力就強了很多。

兒子今天在堂上表現得還挺爭氣,不但沒被高拱這又臭又硬的石頭嚇住了,還整出一個“三讓其位”。不失悲慟,顧全禮節,有大家風範!算老娘沒白教你!

她不緊不慢地走著,心裏卻如發絲一般縝密。

這些想法,如果讓朱翊鈞知道了,一定會跑過來抱住她,大叫一聲:“額滴個親娘啊,您還真是心疼兒子哩。”

轉眼已經到了東宮,門口的衛士、太監和宮女紛紛向李貴妃請安。

李貴妃一抬手,輕輕一笑:“免了!皇兒,你在吧?馮總管,不知本宮入內,可曾方便?”

朱翊鈞其實也是剛進屋,兩個漂亮宮女打來一盆水讓他洗臉,臉盆一下由純銀換成了純金的,毛巾上也是金絲閃閃,繡著金龍。

他知道這一定是馮保的主意,正呆看著毛巾發愣,臉也沒顧上洗,就聽到李貴妃的聲音。

他急忙看了馮保一眼,向外答應了一聲:“母,母後,方便方便,您快進來吧。”

門開了,李貴妃邁著娉婷的步子緩緩而入,臉上是一種莊嚴的微笑。

母儀天下!雖然不到四十歲,但這種不怒而威、氣定神閑的風範是歲數再大的人也裝不出來的。

朱翊鈞咋了咋舌頭,正打算誇讚母後有氣質,旁邊的馮保卻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他頓時明白了,這是讓自己跪下!

這一瞬間,他猶豫了一下,自己今天即了位,是不是已經算是皇上了,這皇上給母後行禮,是不是就和太子不太一樣了。

可這會兒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多想,隻有學著剛才高拱的樣子,倒頭就跪,雙手、雙膝撐地,額頭磕在地上:“兒臣給母後請安!”

馮保這時在後麵踢了他的腳後跟一下,還不停地努嘴。

他當時就蒙了,不知道自己哪兒做錯了,要知道母後一貫嚴厲,對禮數要求甚嚴,搞得他也挺緊張,但眼下隻有自由發揮了,於是雙腿跪著向前邁了兩步,一下子抱住了李貴妃的膝蓋!

“喲,鈞兒今個兒是怎麽了?”李貴妃笑著用雙手把他扶起來,“往日都是單膝點地,今天怎麽行這麽大的禮?是不是剛才朝堂上被高拱那老兒給嚇著了?”

朱翊鈞這才知道,剛才馮保踢自己腳後跟是因為禮行重了,隻要單膝跪地就行,雖然說今天即了位,但還沒有舉行登基大典,所以還是應該按照太子的方式來行禮。

自古以來,中華都是非常講求禮數的,錯一點兒都不行!

不過,從李貴妃的表情上看,她現在心裏非常受用!

按照禮數,太子隻向父皇和皇後行雙膝禮,向其他人包括自己這個親生母親,都是行半膝跪地禮。但他今天受了遺詔,馬上就是一國之君了,自己也即將成為皇太後,所以兒子行雙膝禮,還跪著走過來抱住自己膝蓋,這是尊重和親昵的表現。

孺子可教!這是真正的親生兒子!

朱翊鈞此時仍在擔心鬧笑話,側過頭來看了看馮保。

馮保一開始也覺得少主此舉不妥,但後來看他向前緊邁幾步,抱住母親膝蓋問安,這是對父母的最大尊重。

這小祖宗真有辦法!馮保偷偷向他挑起了大拇指。

細心的李貴妃很快發現了這個舉動,但她象沒有看見一樣,輕輕點點頭,笑容更燦爛了,把兒子扶到正中間的位子坐下:“皇兒,今天在朝堂上表現得很鎮定,已經有一國之君的風範了,我兒真是長大啦!”

朱翊鈞有些不好意思,嘴裏說道:“隻要沒給母後丟臉就好!”

李貴妃拉著兒子的手笑了笑,用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怎麽會丟臉呢?鈞兒已經長大了,現在是這個皇宮、這個天下的主人啦!”

他這下也笑了,和方才在乾清宮裏迸發的那種豪情不一樣,現在心裏油生著一種幸福感,暖暖的。

門外忽然有太監高聲報告,“稟告太子、李貴妃!次輔顧命大臣、太子太傅張居正大人到!”

李貴妃拉著兒子站起身來,“太傅到啦,快請!”

一位蓄著長須,神色鎮定,年齡大概在四十七八歲的官員應聲而入。

朱翊鈞的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這是他的老師,一代名相張居正。

連李貴妃都不敢直呼其名,一口一個太傅叫著,而且言語中透出特別的尊敬,足見他的地位。

張居正邁進門來,雖然蓄著長須,看著也有威嚴,但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令人樂於接近和信任的氣息。

這位“千古名相”走路時不緊不慢,從門口走進來這幾步來看,有一個小小的細節很讓人稱道,那就是他的臉和身子是輕輕向後傾的,使人感覺他內心很謙恭,很可靠。

而剛才朝堂上那位首輔顧命大臣高拱,雖然說話聲音好聽,但他眼神的和走路的動作,始終處於你所認為前方的更前方,給人一種無形中的壓迫感。

隻這些細節,就能從側麵反映一個人的性格。

李貴妃剛才半罵半怒地提到“高拱這老兒”,也足以證明高拱確實不招人喜歡,比這位具有親和力的張居正差得遠了!

朱翊鈞突然在心裏問了一個問題,我要當的這個皇帝是因為張居正而出名,還是張居正因為我這個皇帝而出名?

如果這也讓史官來記,他記下的不會隻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反問句吧?

他暗自在心裏下了決心,我一定要穩住位子,要讓皇帝超過張居正,成為千古雄主!

張居正來到少主麵前,倒地就跪:“叔大給主子請安。”

叔大是張居正的字,這是自謙的說法,朱翊鈞習慣性地伸出手去攙扶,身旁的李貴妃也連忙接話:“太傅!都是自己人,快快起身吧!”

他這時發現,貌似忠厚的張居正。其實比眉毛裏都透著精明的馮保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在是登基前的敏感期,剛才馮保在路上和朱翊鈞說話的時候,一會叫“聖上”,一會叫“少主”,這說明馮保自己也把握不好,可張居正居然把這一些都巧妙地躲避過去了。

他既沒開口叫“聖上”或者“少主”,也沒叫李貴妃“太後”或者“娘娘”,隻叫了一聲“主子”,就把朱翊鈞和李貴妃全包括進來了!

果然絕頂聰明,還好是友,如果是敵,將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就在這會兒,馮保輕輕移動了一下朱翊鈞身後的屏風,隻見左邊一道牆壁緩緩打開了,裏麵居然有一間密室!

幾個人快速進入了密室,密室不大,隻有一張桌子,四五把椅子。

馮保讓朱翊鈞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

“主子!”張居正最先開口說話:“剛才,高拱主動找我商談,他已經找同為顧命大臣、禮部尚書高儀和其他重臣一同商議,建議聖上登基的日子定在一個月後的六月十日。登基後,按照原來大家商定的,年號定為‘萬曆’,從明年元月起實行。”

萬曆,萬代年曆!這個年號確實不錯!

坐在右邊的李貴妃說話了:“高拱說的這些沒什麽大問題,皇上任命他為顧命首輔大臣,他的建議我們該聽的還是要聽。雖然他行事高調而且咄咄逼人,但目前他和我們是坐在同一條船上,能夠替我們遮擋大部分的指責與詬病。”

“可是”,旁邊的馮保說話了,這位東廠廠公兼大內總管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實權派,“我的東廠眼線了解到,高拱自行擬定了一個近期國策五條和一批任用官員名單,準備在少主登基後詔告天下,以顯示他的首輔權威,一舉奠定他獨掌大權的基礎。”

這個高拱果然沒安什麽好心!

張居正這時很快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任命的事情我們可以拖他一拖,減緩其強橫勢頭。我目前兼任吏部尚書,即便他是首輔也要和我一起商量。我們可以借口先帝新去,暫緩任用之事,讓他使不上勁兒。然後把其它事情,都交給他站到前麵去應付。目前。隻需要關注張貴妃和朱存孝就行,她們最近不光在妃子中搞串聯,還勾結朝臣,尤其和兵部走得比較近。”

朱翊鈞發現,隻要張居正一說話,李貴妃和馮保都會很認真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