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有些發蒙,東瀛不就是小日本麽?小日本天天想占釣魚島,亡我之心不死。如果在明朝時候把小日本滅掉就好了。

正待細看,戴才已經高聲啟奏:“聖上!福建邊防來報,最近東瀛倭寇又有不斷侵犯我邊境之舉。臣建議雙管齊下,一者加大邊防整飭力度,加緊操練;二者對東瀛加大懷柔力度,加強籠絡。”

朱翊鈞心裏早罵開了,對小日本還用什麽懷柔和籠絡,直接辦,滅了它!

卻在此時,高拱沒有用慣常的高聲腔調,而是一種不陰不陽的語調,軟軟說道:“還加強籠絡?隻怕再加強下去,東瀛的金元銀元和東瀛美女,戴尚書你家裏都快放不下了吧?”

好戲果然開始了,一出場就是針鋒相對,驟起突變啊!

針尖對麥芒!這下好看了!朱翊鈞把兩手抄在袖子裏,一副看熱鬧的架勢。

“高拱!你!”戴才怎麽也沒有想到高拱會突然來這麽一手!他的臉由白變紅,由紅變紫,最後竟然成了豬肝一樣的顏色!

看來這位正一品的尚書大人確實急了,居然直接喊出了“高拱”的名字。

一開頭就是滿堂彩!

少帝心裏早已經樂開了花,太刺激了!

狗咬狗,一嘴毛;藏獒咬藏獒,一嘴血肉。

但是,也就一會兒的時間,戴才就平靜了下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隻見他冷靜了臉色,對高拱一拱手:“首輔大人!您這是開玩笑呢吧?朝堂之上,還是嚴肅些好!”

高拱仍然是一副陰陽怪調:“戴大人!你認為我是在和你開玩笑麽?”

朱翊鈞這時特別注意觀察了一下張居正的形態。

張居正幾乎沒怎麽動,沒有任何欣喜之態,也沒有什麽意外表情,就完全象一個旁觀者,站在旁邊靜靜地看。

朱翊鈞立刻收斂了心神,這種城府的深度還需要向張居正多多學習。

戴才明顯受到了很大觸動,他一點也不知道高拱手裏握著什麽要命的底牌。

今天這個折子隻是對福建邊防的例行請示,對於倭寇,朝廷上主戰主和的聲音一直都有,現在已經照顧到了兩邊,誰知道這高拱會借此突然發難!

難道他想當首輔後第一刀殺人立威?

戴才猜對了!高拱就是想殺他立威!

隻見戴才的兩條腿向後傾著,緊緊撐住地,向著高拱鞠了半躬:“首輔大人!既然不是開玩笑,那麽,就請您拿出證據來!”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現在這兩人已經撕破臉皮,在以命相搏了!

高拱的怪腔調象一把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捅出來無聲無息:“證據當然有,但是,你敢不敢讓聖上下令抄你的家呀?”

朱翊鈞今天算是眼睜睜看到了高拱的陰陽兩麵,這比他平時表現的不可一世更為可怕!

要想坐穩江山,看來光有霸氣還遠遠不夠,必須有硬有軟,有柔有剛。

所以,既要學張居正,也要學高拱!

“你!”戴才一手指向高拱,胡須顫動著,已然說不出話來,已然被高拱氣得不行了。

從進入朝廷那一天起,他戴才就沒受到過這樣的侮辱,更何況已經當上了兵部尚書!兵部尚書可是當朝最高軍事長官,相當於漢朝和三國時代的大司馬,總管天下兵馬和戰略!高拱這麽肆無忌憚,真是太過分了!

可是,高拱卻沒等他說出話來,嘴裏仍舊不依不饒地展開攻勢:“我就知道你不敢!不過,本首輔今日已經把證物和證人都帶來了!”

朝堂上有了一陣小小的轟動,很快又趨於平靜。

看高拱這態度,今天直接把證物和證人都帶來了,是想把乾清宮直接當成刑部大堂麽?

按照明朝的現製,戴才是兵部尚書,光刑部大堂是審不了他的,至少需要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組成“三部會審”。而擔任“三部會審”的主官,隻能是顧命大臣或者內閣首輔。

現在提出置疑的這個人,就是首輔大臣,所以“三部會審”也行不通。於是幹脆拿到廷上來,讓聖上當主審官。

朱翊鈞這才發現高拱的每一步,都是已經算計好的。

戴才已經預感大事不妙,看來隻有硬撐下去一條路了,他已經決定了背水一戰!

朱翊鈞突然看見大家都望向自己,顯然是對剛才高拱提出來的“證物與證人都帶來了”表示期待,是“宣”還是“不宣”?

這一瞬間,他猶豫了!

無論從情理還是事實來說,都應該說“宣”,畢竟現在高拱和自己是一個戰壕的。

但是,會不會因此而顯示一種主觀傾向,顯出自己是和高拱串通好的?

那樣的話,就不是借刀了!所以他猶豫了,真是把握不好。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他突然有了主意,發話問了一句:“戴大人,您看?”

這一招確實厲害,直接把球踢回給了戴才!

戴才現在就象一個人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他朝少帝和李貴妃深鞠一躬:“聖上!太後!您二位都已經看到了!首輔大人今天對臣是有備而來,必將臣置於死地而後快!我戴才沒有什麽可避諱的,問天問地問良心,問心無愧!如果真有證據證明我裏通外國,我當自裁謝罪於聖上!”

朱翊鈞沒有理會他這句表忠心的話,仍然用著不緊不慢的語氣,聽上去象在他商量,實際上卻是致命的落井下石:“戴大人!那就宣首輔說的證人和證物?”

戴才停頓了一下,自知凶多吉少,全身都在輕微地顫抖:“宣吧!我沒有什麽可怕的!”

這一次,身後的李貴妃沒讓少帝說話,估計是怕他年紀還輕,鎮不住這些已經劍拔弩張的國家重臣,直接對馮保說了一句:“宣!”

“宣證人和證物上殿!”

隨著馮保一聲高聲叫喊,門外的帶刀衛士領著一個人進來了。

這個人穿著皂青色的衣服,蓄著山羊胡須,看上去非常幹練,走入殿後,卻一直低著頭。

但是戴才卻明顯認識這個人!“戴庸!你!”他當即覺得嗓子口發甜,一股鮮血已經從胸腔湧到了嘴裏,眼看就要噴薄而出!

但是他還是硬是生生把這口鮮血憋了回去!

來人正是戴才的管家戴庸!

朱翊鈞看了看戴才,他的臉上一片死灰,已經和死人沒什麽區別!

這個戴庸進了門後,一直看著高拱,沒敢離開他的眼睛,怯怯地向前走。

在戴才高喊出他名字的時候,戴庸一下難以自禁地在其麵前“撲通”跪下了,腦袋深深地埋在胸口裏,根本不敢抬起頭來看戴才,嘴裏含混不清地嘟噥著:“老爺,對不住您啊!”

高拱此刻完全變了一個人,剛才那種陰陽怪氣的腔調早已不見,此刻恢複了字正腔圓的詠歎音調,聲若洪鍾,整個大殿都聽得清清楚楚:“戴才!戴大人!你可認得此人?此人正是你府上的管家戴庸,你不否認吧?”

戴才幾乎跌坐在地上,僅僅依靠雙腳最後的力量勉強支撐站立。

但是,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的眼睛此刻都在望著他,現在搖頭否定肯定會遭來更多的質疑。

萬念俱灰之下,他隻有點了點頭。

高拱就象一個黑麵閻羅一樣,斬釘截鐵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個八度:“好!好!你認就行!戴庸!你說說吧。有聖上和太後在這為你做主,你不用害怕!”

戴庸此時說不出來是在哭還是在笑,剛才走入殿門的那種精明幹練勁兒完全沒有了,全身上下象中了麻風病一樣,篩糠似的抖個不停,卻隻是跪著不停地磕頭,根本說不出話來!

高拱早有準備,一招接一招,招招刺刀見紅:“好!你說不出來,我替你說!”

“戴才!我們的兵部尚書大人,私自勾結東瀛倭國天皇重孫後龜山和幕府將軍足利義視,幫助他們起兵叛亂,力圖擊敗天皇後土禦門,從而登上天皇寶座!作為回報,他們已經往戴才的家裏送了無數的金銀!戴大人,可有此事!”

“噢!”朝堂上響起了群臣難以置信的聲音!

朱翊鈞越來越發現,高拱太可怕了!

他既有充分的準備,還很會造勢。這短短的幾個發問,將戴才本來可能的援軍都擋在了外麵,勝利的天平已經倒向了高拱這邊!

因為私通外國是十惡不赦的重罪!這會兒,朝堂之上,沒有第二個人敢冒著滿門抄斬的風險出來替戴才說一句話了!

戴才的臉上已經沒了血色,就象火爐裏的柴木在一根一根地被抽出來,隻剩最後一點尚書自尊的火苗還保存著。

“高拱,你血口噴人!你以為把我的管家收買了,就可以對我妄加指責了麽?我告訴你!隻有這個,還遠遠不夠!我現在要反過來向聖上和太後控告你!你重金收買我的管家,你想幹什麽?陷害忠良!我相信,聖上、太後和在場各位大人們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現在隻要把戴庸這個狗奴才審上一審,看他是不是被高拱威逼利誘了,就能審出真相,還我一個清白!”

高拱突然拍了拍手掌,在這會兒喝起了倒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