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的心一下子亮了起來,雖然和兩個孩子一直在這兒玩,但她仍是心神不寧地四處張望。

有的時候,等待是一種關懷,可是等待久了,就會從關懷慢慢變成傷害。

就在幾乎變成傷害的時候,他終於出現了!於是所有的關懷奔流而至,瞬間把少女的心充得滿滿的。

對於世界而言,你是一個人。但是對於愛你的人而言,你就是他的全部,整個世界。

她興奮地尖叫了一聲,帶著兩個小屁孩兒折返回來,向著皇帝一步步跑來。

皇帝也高興地迎上前去,隻不過礙於九五之尊的威嚴,仍然要裝作穩步前行的樣子。其實他的心裏,已經恨不得能夠插上翅膀飛起來,迅速與她相擁在一起。

近了,近了,終於越來越近了。

已經到了麵前,兩人就這麽看著,眼波流轉之間,盡是情意。眉目微動之時,全是話語。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來了?

來了!

怎麽才來?

起晚了啊!

起晚了?你是要死麽?看我一會兒不用這風箏繩兒勒死你!

當然這隻是無聲對白,幾個人站在這兒,行君臣之禮還是第一位的。

……

晴天拉著兩個跑得氣喘籲籲的小屁孩兒給皇帝跪下了:“晴天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弟弟給皇兄請安!”

“平身!”

“謝萬歲!”

馮保何其機警之人,一把就將朱翊鏐和朱存孝拉了過來:“兩位皇子!你們兩個經過晴天姐姐教的要領之後,誰的本事更厲害一些啊,放一個風箏給老臣看看吧!”

朱存孝歲數雖小,卻很好強:“好!放就放!當然是我,我比哥哥強!”

朱翊鏐毫不示弱:“才不是呢!我比你強,不信就比比!”

“比比就比比!”二人迅速拿起風箏跟著馮保跑遠了。

兩隻在耳邊嗡嗡叫的蒼蠅終於飛走了,隻有朱翊鈞和晴天在此靠得如此之近。

他從身後一個太監手裏接過了蝴蝶瓶子和那個新做好的蝴蝶風箏,對他說了一句:“你們都散開去吧,看著點兒朕那兩個弟弟,別讓他們摔著了,朕和晴天姑娘在這兒說會兒話!”

“是!”太監走遠了,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他輕輕地在蝴蝶瓶子和蝴蝶風箏上輕輕一吻,然後把它們都遞給了她。

她的臉頓時一紅,身子一顫,這隔物一吻好象直接吻在了她俊俏的臉上,讓她激動不已。

她接了過來,仔細地打量著,也緩緩低下頭去,在它們上麵輕輕一吻。

眼見少女的櫻唇吻在蝴蝶之上,如同吻在自己的心上,這隔物相吻,就算是一吻定情了吧。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真正得到她的香吻。

“小妞,給大爺笑一個?”

這一句一出口,二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晴天,瞪大了眼神,差點兒沒把手裏的蝴蝶瓶子和風箏統統還給他。

不過要還可就不是這麽客客氣氣地還了,那就可是直接往臉上砸了!

晴天還是猶豫了一下,隻把手裏的東西揚起了一半,剛準備砸,就聽見他又說了一句:“不笑?那大爺給你笑一個!”

他說完哈哈樂了,把晴天也逗得“撲哧”一樂,差點兒把東西全摔在了地上。

為了今日的相見,設計了無數的開頭,卻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

朱翊鈞也根本沒想到,這一句不知道怎麽就從嘴裏蹦出來了。不過看見晴天樂了,他也開心地笑了。

既然已是兩情相悅,又何必在乎以什麽樣的方式開頭呢?

接下來,他仍然沒直接向她問好,比如:“好久不見,你好麽?”或者是什麽:“你還是那麽美!”之類的。

他輕輕念出了一首詩。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是晴天第一次寫給他的信裏的第一首詩,是《詩經》裏的。這也是他們的第二次見麵時,她已經出了宮,到了老臣張德閑的府上作為義女。自己是借著送戚、胡二人出征,還扮作馮保的士兵去看她。

卻沒想到即便這樣,也被她認了出來,所以她信裏的最後一段是一句白話文:“你就是那個身後的士兵,是麽?”

聽到這首自己抄給他的詩,晴天的身子當時就是一顫,中午的陽光直照在她的臉上,讓她顯得格外的白皙。她輕輕抬了抬手遮擋了一下陽光,眼睛彎成了一條細縫,笑得特別甜美:“你,你居然還記得這首詩?”

他笑了:“當然記得!我的古文不好!當時還找了本《說文解字》譯了一下!”

她把手裏的蝴蝶瓶子和風箏放開,從懷裏掏出了一紙信箋,輕輕念了起來:

青青的是你的衣領,悠悠的是我的心境。

縱然我沒有去找你,難道你就此無音信?

青青的是你的佩帶,悠悠的是我的思念。

縱然我沒有去找你,難道你不能主動來?

來來往往張眼望啊,在這高高的城樓上。

一天見不到你的麵,就像三個月那麽長!

他這才想起來,後來讓馮保把這首自己譯出的白話文裝在一個信封裏,悄悄遞去了東郊她的住處,也算是對她寫信的一個回複,卻沒想到她竟然隨身帶在身邊。

“你,竟然天天把它帶在身上?”他激動地指著她手裏的信箋。

“才沒有呢!我就是想不通,這麽好的一首詩,為什麽被你譯成了這樣?正好今天可能會碰上你,我就想著把它帶出來,好好地問問你!”少女即便心裏有無限想念,嘴上也不願意承認。

“哦?”皇帝借機走到她的身邊,和她一起扶住信箋,“你說說看,這裏麵哪一句譯得不好!”

“這句!”晴天指著最後那句:“一天見不到你的麵,就像三個月那麽長!”,又指著第一句:“青青的是你的衣領,悠悠的是我的心境。”

“這些都譯得不好!還有這句,這句!”

眼看著她幾乎把每一句都指了個遍,他不由得苦笑起來:“照你的意思,我就沒有一句譯得好的啊!”

晴天抬起了眼睛看著他:“本來就是!古詩講究的是用字的意韻,接轉的留情,怎麽能用白話文譯出來呢?”

他笑了:“好吧!晴天老師!以後你不光教朕兩個弟弟放風箏,還負責教朕古文,好吧!”

“你這麽笨,我才不教你呢!教不好,辱沒了我的名聲!”少女狡黠地一笑,把信箋又揣進了懷裏,然後蹲下身把那個裝有蝴蝶的瓶子拿了起來,“你還留著它呢。還以為它肯定活不到現在了!”

他很想告訴她這是特意為了你後來去補捉的,但是怕影響了她的心情,於是點了點頭,輕輕歎了一口氣,說了一句:“你再不來,可能就再也看不到翩翩飛舞的它了!現在已經入秋,過不了幾天,它就要產籽,然後全身僵硬而去了!”

這一下明顯擊中了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是啊!蝴蝶是最美麗的,可是從它破蛹而出,也隻有半年左右的時間美麗!秋天以後,它的美麗就會和它的身體隨風而去了!”隻見她的身體輕輕顫動了一下,靠他更近了一些,能夠感覺到她身上那種淡淡的氣息,清揚的,和禦花園裏的花香交織在一起,非常醉人。

她突然揚起頭來看著他,問了他一句:“咱們也保留它這麽久了,不如咱們把它放了吧,好麽?讓它重新回到花草樹叢間去,自然產籽,自然隨風而去。明天春夏之交的時候,咱們又會看到更多它的美麗後代們翩翩起舞,好麽?”

他微笑著看她的眼睛,那是湧動著讓人難以抗拒的兩汪清泉:“好吧!聽你的!不過,上次你費心費力做好的這個蝴蝶瓶子,上麵還有兩個氣眼兒呢,可就一下空了!”

她也迎著他的眼神微笑著:“空了就空了吧!咱們明年還會有捉到更多的蝴蝶呢?或者就一直讓它空著也挺好的!咱們捧著它一起到花園來,看這些蝴蝶自由自在地在花間起舞,再也不用在瓶子裏左衝右突,多好!”

“嗯!朕聽你的!”他點了點頭,適時和她開起了玩笑:“看來這兩個月沒見,你變化不少啊!由捉到放,這裏是不是暗含著很多佛理呢?你是不是已經看破……”

“呸呸呸!”晴天一下子激動起來:“我才不要學習佛理呢!你可以去學梁武帝蕭衍,沒事就研究佛法,然後脫下龍袍,穿上僧服,舍身佛寺,遠離女色。或者也象他一樣,讓大臣們用錢把你從寺廟裏贖出來,然後大開佛法講堂。我就當一個正常人,才不和你一樣呢!”

“瞧你!”他伸手去刮她的鼻子,“朕就跟你開一個玩笑,你還當真了,一下說這麽多。朕才舍不得讓你去學佛理當尼姑呢。要是你去了,旁邊的人還不都打破了頭,紛紛要求去尼姑庵裏剃發當和尚去,那還不亂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