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在萬曆的老爸隆慶二年,內外城均毀於大地震。現在的內外城都是後修的,很多地方還不完善。

譚綸迅速指出了這一點:“皇上,四年前,寧遠的內外城毀於地震,現在內外城均在重修中,並不牢固,甚至多處空缺。如果在此動手,可能不會有十足的把握。”

張居正和馮保也連連點頭。

這一點朱翊鈞並不知道,他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情況,看來全麵掌握情況很重要,今天多了個心眼,讓他們三人一齊過來還是有用處的。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陷入了沉思。旁邊三個人也不敢打擾他,就這麽陪著他靜靜地思考。

譚綸好象突然想起了什麽,對馮保耳語了幾句,馮保點頭,出門叫了一個太監過來,讓他速去請兵部侍郎王崇古前來,而且叮囑了一句,讓他務必把遼東各城的詳細城防圖統統帶來。

太監應命而去。

譚綸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剛才來得匆忙,並不知道皇帝忽然召見是要商討平定遼東的戰事,所以隨身並沒有帶著遼東的攻防地圖,真是疏忽了。

而且,重要的是,他作為兵部主官,隻了解邊境各處的大致情況,如果皇帝要問他“寧遠城”具體哪個城門尚未修複,能夠抵禦女真鐵騎進攻多久,他還真答不上來,隻能含糊其辭。

而一含糊其辭,就等於承認自己失職,皇上必然動怒,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所以,他現在心裏隻能企盼主管的侍郎王崇古早些帶著詳圖到來!作為主管領導,他比自己更了解詳細情況,但戰略安排上就不如自己,這也是正常的官僚設置現象。

過了好一會兒,皇上才抬起頭來,看著他們。

“皇上!”這一次譚綸先開口,“如果寧遠的城防不夠防備,那麽我們是不是考慮換一個城池?在南麵找一個城牆完備的城池布置展開防禦,同時作好‘鴻門宴’的安排準備!”

皇帝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而是直接把手非常專業地指向了地圖:“你的意思是在‘寧遠’的南下城池設防?”

“是!皇上!其實從地理位置上看,寧遠確實是最佳的防禦位置,隻要守住寧遠就象鎖住女真南下進攻的咽喉一樣,隻是寧遠的城防……”

皇帝伸出手製止了他繼續往下說,現在需要的是不再是形勢分析,而是完完全全可以操作的方案。

“你的意思是綏中,或者錦西?”皇上的手沿著寧遠一路下指,在移到綏中和錦西的時候,還非常專業的用拇指和中指打開,丈量了一下圖上距離。

“是!皇上!從地理位置上看,也隻有這兩個位置可以選擇了!”譚綸三人都在心裏“咯噔”了一下。

少帝真是不敢小看,這圖上丈量的動作比起帶兵打仗的將領來一點都不差,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學會的。

皇帝首先把手指放在了“錦西城”位置上,敲了幾下:“這個錦西可以排除了,根本不可取。你們看,如果在這兒設防,它的下方是什麽?”

大家順著他手指的位置看過去,地圖上赫然寫著三個字:山海關。

馮保立刻領會了皇帝的意圖,發出了驚呼:“皇上此言極是!在此設防,離山海關太近,一旦失守,敵軍距我京城隻有不到六百裏,大半天時間就能兵臨城下了。”

張居正在旁邊也不住地點頭:“皇上一語中的!在錦西設防,確實不可取!”

就連譚綸自己,也覺得如此,點了點頭。

皇帝又把手指挪向“綏中”,敲了幾下,然後張開手掌向地圖的東北方向握了一下拳:“如果在綏中設防,也非常困難!你們看,現在綏中的位置看似居中,是因為我們還把寧遠算在可以控製的範圍內,但是如果放棄寧遠設防綏中,它就會遭受來自各個方向的巨大壓力。你們看這裏,從寧遠來的西北路壓力,還有這裏,從建昌來的東北路壓力,全部集中於此!”

“嗯……”三人在旁邊不住的點頭,都對皇上絲絲入扣的分析判斷表示認同。

“所以!”皇帝又拿起筆在地圖上的“寧遠城”上畫了一個圈,然後把臉轉向譚綸,“尚書大人,你是我們大明的兵馬大元帥!但如果朕是你,還會考慮把設防地點設在寧遠!”

“這……”譚綸陷入了沉思,經過皇帝這麽一分析,看來也隻能如此了,不過城防不完備,始終是個大問題。

眼見三人又沉默了,皇帝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背著手緩步在屋裏踱起步來。

另外三人見他站了起來,也是如坐針氈,屁股坐在椅子上亂動,腦子裏更想不出好辦法了。

“譚綸!”皇帝突然轉過身來問了他一句:“朕來問你!寧遠城的內外城牆,到底情況如何,外城的四個門,內城的四個門,都哪幾個還沒有修完?”

皇上終於還是問到了這兒!還好剛才作了應急準備,要不然現在鐵定抓瞎!

也不知道王崇古到了沒有?現在隻能向皇上坦承,遮遮掩掩肯定是不行的。

“皇上!”譚綸直接從椅子上跪下地去,“微臣來得匆忙,沒有帶著遼東防衛詳圖,臣已經鬥膽讓馮總管派人幫我去請侍郎王崇古去了,他會把詳圖全部帶來,而且他對遼東防衛的具體情況把握,也比臣更為細致。”

皇帝一見他如此坦承,並且有所準備,不由得笑了:“你還挺敢於承認!不過這不賴你,朕剛才確實叫得急了些,也沒想到寧遠竟然前段時間遭了地震導致城防不完備。你作為軍事主官,是抓大方向的,具體的事情讓副職去了解,這也對!抓大放小,和朕上次要求劉一鳴他們是一致的。”

眼見皇帝沒有生氣,譚綸這才長出了一口氣,伴君如伴虎,還真是這樣!還好少帝比較英明,要是換成另外一個人,早就大發雷霆,直接推出午門斬首了。

皇帝看出了他的放鬆,笑著點了他一句:“不過,兵者,大小需要兼顧,既是國之大事,又是術之細節。每一處小疏忽都可能導致整個戰役失敗,甚至全軍覆滅,亡城滅國。所以,既然朕都能想到這些小細節,你是兵馬元帥,更應該想到才是!”

“是!”譚綸跪倒,拚命磕頭:“皇上大才!臣不及萬分之一!但皇上所言,臣牢記於心!一定按照皇上教誨研究好戰略與各個細節,打好遼東此仗!”

“嗬嗬!”皇帝笑了擺了擺手,“朕也就是提醒你一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平身吧!”

“謝皇上!我主聖明!”譚綸叩首謝恩,剛想站起身來,就聽見外麵有太監輕聲報告:“皇上!馮總管!兵部侍郎王崇古到了!”

“哦?說曹操曹操到,來得還真快!”皇帝看了一眼譚綸,主動伸手把他攙了起來,然後對屋外說了一句:“快快請吧!”

王崇古推門進來,行君臣之禮完畢,直接把遼東戰事的各個城防詳圖拿出來放到了桌上。

皇帝卻沒細翻,有意考考他的業務熟知能力:“王侍郎,朕來問你!”

王崇古也是一個比較實在的人,和譚綸是從西域前線升上來的一樣,他也是長期在東南沿海前線為將,平時養成了實幹風格,所以深得譚綸的賞識,什麽事情都放手交給他放手去做。

“皇上請問!”因為最近戰事頻繁,皇帝的上書房他也來過好幾次了,所以看見皇帝不象第一次那麽緊張怯場了,臉上是一副很坦然的神情。

“寧遠城在四年前的地震後,城防不完備,現在內外共八門,修複情況如何?”皇帝的發問直截了當。

“回皇上的話!內城四門尚缺西門,離竣工還差四分之一。外城四門還差東門和北門,離竣工均還差二分之一。”王崇古果然了解詳情,可謂對答如流。

“哦!看來你說的情況比譚大人說的要好了,是最近特意加強了修繕進度麽?”皇上點點頭,繼續發問。

王崇古雙手一拱:“回皇上的話!確實是這樣,自從您製定了應對三患齊發的策略後,尤其是應對遼東女真和東南倭寇,譚大人都帶領我們加強了重點防禦。特別是遼東!近在咫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所以譚大人特意安排我前幾日去了一趟遼東,督促寧遠加快修繕進度!我是昨天剛剛趕回來的,這些是最新情況,還沒來得及形成書麵報告遞交給您!”

他說完以後,抬眼看了一眼譚綸。

譚綸有些奇怪,前幾天王崇古說他準備出趟門,因為對他很放心,有什麽事情可以完全交給他,就沒多問。卻沒想到他主動去了寧遠,竟然和皇帝想到了一起,還真是有眼光!

好兄弟,你可真是給老兄我臉上爭光了。

不過!譚綸挺地道的,該他的功勞他不推,不該他的功勞也絕不搶。

等王崇古一說完,他就解釋性地說了一句:“皇上!這些都是崇古主動提出來的想法!平心而論,臣作為主官,還沒有他考慮得超前!臣提請聖上表彰崇古,給臣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