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覺昌安的態度中已經明顯看出了一種變化,這種變化很危險,說明女真與漢人天然的嫌隙還是很難跨越的。畢竟自己是漢人,如果再繼續堅持,那麽隻能引來更大的猜忌與懷疑。

想到這兒,他歎了一口氣:“好吧!既然這樣,我讚同這個辦法……”

……

夜幕降臨了,經過白天的折騰,女真人老實了很多。代善主動張羅,讓女真士兵們大箱小箱的搬來很多東西,並安排廚師在明軍營地裏準備了壓驚宴。

宴會上,感覺自己在首領麵前把龔正陸比下去的代善特別活躍,不停地給李成梁敬酒。

李成梁看得出來,代善今天格外高興,好象有什麽特別大的喜事一樣,一杯接一杯地和自己喝,還毎杯都必須幹了。

他正在揣測是什麽原因讓他這麽高興,卻沒想到已經喝得大舌頭的他自己說漏了嘴:“鐵將軍,我跟你說!我們哥倆從京城一直到這裏,關係鐵瓷沒得說。你看我把帳篷和給養都給你帶來了吧!那一百兵員我明天就給你帶來!我跟你說,我們兩位首領特別重視你們的要求,對於補充兵員,為了表示兩家和睦,讓我們軍師的親哥哥,親自帶著一百漢兵聽你調遣!”

李成梁頓時警覺了起來:“代善將軍真是大善人啊,你剛才說,你們的軍師,是漢人?”

“對啊!怎麽?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代善大著舌頭向外噴著口水:“我們的軍師,那可是鼎鼎大名。他叫龔正陸,原來隻是個逃難的秀才,後來被我們大首領收留,現在已經是軍師了,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我們的人都叫他‘無敵智多星’,一下子就把我這個‘女真智多星’給比下去了!過幾天有機會,我好好給你引薦引薦,哈哈哈!”

李成梁臉上陪著笑,心裏著實一驚,沒想到皇帝遠在千裏之外,竟然算得這麽準!女真人果然聘請了漢人作智囊,難怪能在這段時間如此迅速的崛起。而且從這次和親的安排布置就能看出來,調停得當,有禮有據,還暗含殺機。

看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執行皇帝的旨意,找機會除掉這個可怕的漢人軍師!從剛才這個大舌頭的“女真智多星”言語中聽得出來,他倆明顯不和,看來這些女真人對這個漢人軍師還是頗有微詞、飽含猜忌。這就好辦,不怕虎狼之敵,就怕將相失和。隻要把握住這個死穴,除掉或者擠走這個“漢相”,就贏了一大半。

想到這,李成梁迅速有了主意,接過代善的話頭:“那是一定!我說咱們女真部族這些年發展得這麽好,越來越興旺發達。原來是我們的首領有海納百川的氣勢,敢於兼容並包,真是難得。而且我們這麽聰明絕頂的代善兄弟,號稱‘女真智多星’,都有如此博大胸懷,甘於位列漢人軍師之下,把天大的榮譽讓與他人!真是可歌可敬!來來來!我敬敬好兄弟!”

代善鼻子“哼”了一聲,對說他甘於人下有些不屑,但還是強作歡笑:“好好好!再幹一杯!”

李成梁眼見挑撥得手,一口把杯裏的酒幹掉,又適時添上一把柴:“代善將軍,我可把你當自家兄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幾天你還真得向我引薦一下這位龔軍師,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找機會我得問問他老家是哪兒?沒準我們還是老鄉呢。我們老鄉要是出了這麽一位‘無敵智多星’,那可是位真正的人物。有機會,我得陪著他回趟老家,一起光宗耀祖,哈哈哈!”

代善是個直脾氣,看到李成梁都沒見過龔正陸,就對他如此推崇備至,還以與他共同返鄉為榮,不由得越聽越生氣,到最後甚至黑了臉,沒等李成梁舉杯,就自己把酒幹了,然後找別人喝酒去了。

酒宴散了,李成梁坐著起不來了,讓兩個士兵攙扶著代善,把他送到營地門口。

到了營地門口,代善在人攙扶下上了馬,一招手,正準備回去。兩個士兵叫住了他:“代善將軍留步,這裏是李將軍給您備下的禮物!”說完呈上了一個方盒子。

代善一下子高興起來:“李將軍太客氣了,明明是我們設宴陪不是,他給我送禮物!”

說完在馬上接過方盒子,打開來看,裏麵是一盒點心,但是感覺這盒點心特別的重。於是輕輕移開裝點心的上層,發現一塊隔板,下麵居然有五十兩白銀。

他一下子哈哈大笑起來:“太客氣了,太客氣了,替我謝謝李將軍!”說完撥轉馬頭要走,兩位士兵又呈上一個盒子,“這個!煩請代善將軍帶回去,是李將軍給未謀麵的龔軍師的見麵禮!”

代善拎過盒子,掂量起來和自己的那個盒子份量差不多,估計裏麵也有五十白銀,心想這個李成梁倒是會收買人心,誰都不得罪。雖然有些不快,但還是哈哈一笑:“好好好!讓李將軍放心,這個我代勞了,一定交給龔軍師!”

兩位士兵與他招手告別:“將軍慢走!改日請龔軍師前來,李將軍一定和兩位公主親自前來迎接!”

代善點了點頭,把兩個帶著提手的方盒子掛在馬鞍兩邊,撥轉馬頭走了。在馬上被冷風吹了一下,清醒了一些,越想越不對勁。

剛才那兩個士兵說什麽?我代善走了,隻是兩個士兵來送!而且我費盡心思,想見兩位公主一麵,還被臭罵了出來;而龔正陸什麽也不做,他要來的話,竟然是李成梁和兩位公主親自迎接,能夠得到如此禮遇。

同樣是女真大臣,這裏外裏的差距怎麽這麽大呢?僅僅因為他是漢人?

他越想越生氣,這時候腳不小心碰了馬鞍旁邊的方盒子一下,本來想太多的他突然起了疑心。他讓士兵們都走在前麵,自己偷偷在後麵打開了給龔正陸的那個方盒子,一看上麵也是一層點心,但是把隔板打開來看,嚇得他差點而摔下馬來。

雖然重量一樣,但下麵居然是五十兩黃金!

現在的金銀比例大概是一比八,也就是說,這個方盒子裏裝著四百兩白銀。憑什麽?所有好處都讓龔正陸一個人占了。他幹了什麽?他隻是騎在我頭上占了個空銜而已。我隻有尊敬你,你才是首領之下萬人之上的軍師;我要是不尊敬你,你其實什麽也不是!

想到這兒,他把方盒子重新蓋上,心裏打定了主意,決定把這個裝著金子的方盒子留給自己。他把兩個方盒子的位置掉了個兒,金子的這個放到了自己右邊,用手牢牢地抓著。然後抬起頭來,發現沒人看自己,這才放心下來,吹著口哨,心裏得意了起來,隨著馬背左右搖晃著向前。

他沒有注意到,就在他的側前方,有個士兵把皮帽拉得很低,一直斜著眼睛向他這兒看著。

剛才打開方盒子金子發出的亮光顯然被這個人看到了,他的眼裏也放出了一種光,但隻是一瞬間,他迅速向下拉了拉帽子,收斂了目光,又將身子躲在了黑暗裏。

……

李成梁等代善走後,迅速叫了玄武和幾個心腹在大帳內商議。簡單商量了一下明天如何應付龔正卿和他的一百漢兵。然後李成梁一揮手,幾個心腹也走了出去,大帳裏隻剩下了他和玄武二人。

李成梁一指桌上的筆墨,悄聲對玄武說道:“咱們得趕緊給皇上起草回函密件,你看這樣寫行不行?皇上神算,我們已經打探出女真人確實有一位叫龔正陸的漢人軍師,正在設計除掉或碾走他。另,近日與他們打一場小型對抗戰的既有方案,繼續擇機執行!”

玄武頻頻點頭:“大將軍,我覺得可行!皇上現在最關心的,一定是我們如何應對?知道我們有如此堅定的信心,他肯定就放心了!”

“好!”李成梁親自執筆,快速在密奏折子書寫著,一蹴而就,寫完後迅速用署名的封條封好,然後遞給玄武:“一定小心!讓咱們‘龍驤軍’裏功夫最好的兄弟,騎快馬將此件遞送到仍然在我大明牢牢控製的寧遠城後,再交由驛站遞送八百裏加急!”

“是!”玄武應聲接過急件,正準備轉身離去。李成梁卻一把拉住了他:“慢著!”玄武停下腳步:“大將軍!您還有何示下?”

李成梁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繼而抬起頭來,笑容滿麵地看著他:“玄武,咱們送這封急件有風險吧?”

玄武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當然有風險,可是……”

李成梁舉誌手來,插了一嘴:“既然已經有風險,那我們幹脆一下就把它用到最足!”

玄武有些不明就裏,卻見李成梁沒有繼續解釋,而是提起筆來,又刷刷刷寫了一封密奏折子,玄武走到旁邊來看,這才明白過來。

“皇上!臣等和親進行順利!女真部族待客友善!而且他們的軍師龔正陸是漢人,已與我們秘密接觸,相談甚歡,願意為我天朝所用。臣等預計,下策至少可以確保和親無虞,上策則可以一舉平定遼東!”

看到李成梁寫完,玄武幫著他用封條封好,問了一句:“大將軍!您這是準備學周瑜周公瑾吧?”